虱子的故事

2014-08-07 shengweng 

　和几个年轻朋友聊天。他们问我这一生除了报纸编辑之外，都干过哪些工作，我说我做过工厂学校的教师，还当过采购员……

　　咦！你当过采购员？是的，因为我不想当“臭老九”，当年“知识越多越反动”嘛，所以，我就“走后门”，通过工厂有权有势的学生家长，调到了供销科，做了一名走南闯北的采购员。

　　说到采购员，一下子激起了年轻朋友的好奇。他们说，你当采购，天南海北到处跑，一定有许多有趣的经历，说给我们听听吧。

　　好，我就说说虱子吧。

　　当时，我所在的工厂，叫国营化学纤维厂。它所需要的一切生产原料，统统报请“中国纺织部”。就说木材吧，工厂需要多少立方米，得报到纺织部，然后，由纺织部和中国林业部协商，林业部再把计划下达到下面的某一个林业局，林业局再下达到某林场，这就叫计划……

　　我是10月份干上采购的，已经到了四季度，可是东北某林场迟迟不把计划内的木材运来。一旦拖到来年元月份前，这供应“计划”就泡汤作废了。供销科长十分着急，命令我马上到东北去，催讨木材。

　　匆忙坐上火车，我到了东北数一数二的大城市哈尔滨，凭介绍信，走进一家“地方国营”旅社。到房间掀开被子一看，几只胖乎乎的虱子，正在蠕动。我找到服务员质问：“你们旅社怎么会有这么多虱子呢？” 想不到服务员理直气壮地回答：“哪家旅社没虱子！”

　　“哪家旅社没虱子”，这句话，从修辞学上说，叫做反问，是以反问的形式表示肯定之意，即所有的旅社统统都是有虱子的。有虱子，是正常现象；如果没有虱子，那倒成了反常现象。

　　我不相信这种鬼话逻辑。这个城市，号称“东方的莫斯科”，1946年解放，为革命做出过大贡献，因而被誉为“共和国的长子”。这么美好的城市，绝对不应该没有“没虱子”的旅社存在吧？

　　我又找了四五家旅社，信心彻底崩溃，果然是哪家旅社都有虱子！

　　正当我无可奈何地坐在某旅社的凳子上发愁的时候，来了一位“高人”——一名老采购。他说，他有对付虱子的高招：当你要上床睡觉之时，先把一张凳子放在屋子中间，然后，赤条条脱掉所有衣服，包括裤头、背心，把它们统统放在远离床铺的凳子之上。第二天早晨，起床时，拿起一把扫床用的小扫帚，把自己浑身扫几遍，从头顶扫到脚尖。确定身上没有虱子了，再穿衣服。

　　这样，起码可以避免虱子白天咬人，还可以避免把虱子带回家。他说，这经验不是天上掉下来的，更不是脑子里固有的，是吃了好多“堑”，才长出了这一“智”。由此可见，旅社有虱子，不是个例，确是普遍现象。

　　至于催讨木材，限于文章的篇幅，我就不多说了。一句话，在东北三个月，居然没有要来一根木头。为什么？虽然三天两头坐小火车去找林场场长，他总是一句话，有木材，但火车站没车皮，再等等……为了完成任务，一直等到了年底，希望终于破灭，计划终于作废。科长也无可奈何地通知我说，空手回来吧。

　　你们也许会说，旅社居然有那么多的虱子，他们的工作人员是干什么吃的？这是严重失职呀。搁现在，这绝对成事儿了，非要找他投诉不可。可那时候，国家的问题成堆，商品匮乏，连饭都吃不饱，供需极为紧张，买什么东西都要凭票：买布，要布票；买油，要油票；买粮，要粮票；即使买一盒火柴，也要火柴票。与生存相比，旅社里有几只虱子算个屁事呀！

　　家家旅社有虱子，还有个重要原因，就是当时的计划经济，违背了规律，大锅饭，铁饭碗，没有竞争机制，不存在优胜劣汰，干好干坏一个样，在这样的大环境里，谁还愿意在卫生上多出力气？当时的旅社都是国营的，根本不允许个体或私营的存在，因为它们是“资本主义的尾巴”，早已全部割除。所以，旅社无不是官家做派，你爱住不住，不住还有别人住，即使都不住，闲置下来，旅社的工作人员，工资照发。是铁饭碗，让他们变得一个比一个懒惰，所以，才出现了虱子的“浩浩荡荡”。

　　现在，有些年轻人，一提起计划经济，便说“计划”二字多好呀，倘若他们被一群虱子咬上一夜，不知道他们是否会改变观念。

　　是市场经济，使我们有了今天的繁荣，使我们成了全球第二大经济体。缺乏生气的僵化之路，那是死路一条。

　　我讲的这个故事，平淡无奇，但我觉得这里面有些道理，年轻人多琢磨琢磨有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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