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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李佩伦散文集《倔强的爱恋》

2016-02-01 zgycgc

回族学者、作家李佩伦的散文集《倔强的爱恋》作为“回族当代文学典藏丛书”之一种,近期由宁夏人民出版社出版发行。全书收入作者关于回族民族性格、民族精神、回族文化、家族谱系、回族文化名人等文章40余篇,是作者对于“回族文化”思考和书写的一次集中展示。
 
  李佩伦祖籍京郊昌平西贯市村,这是一个著名的回族聚居的村落。他自小在回族平民家庭里成长,深受回族文化、宗教、信仰、习俗的熏陶,也受老北京文化的耳濡目染。他后来在中央民族大学长期执教古典文学课程,是元代文学研究专家。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他还活跃在回族文化社团中,出版过多种回族文化研究的著作,对推进当代回族文化发展作出了重要贡献。他还关注戏剧的历史研究,在少数民族戏剧和当代戏剧创作等方面均有著述,是戏剧研究与评论方面的专家。正是这样一种多元的学术身份,使这本《倔强的爱恋》具有别致的品格。
 
  回族是我国民族大家庭中的重要一员。这个民族可以说是我国古老、悠久、辉煌的海上丝绸之路和陆路丝绸之路的一个伟大见证者。千百年来的迁徙、游历、商旅和驻足,使回族人民对祖国的情感有更加深刻、复杂、特殊的内涵。《倔强的爱恋》的书名,来自于其中的一篇同名散文。这篇散文的优秀之处正在于写出了“小我”和“大我”共同的对伟大祖国的认同、热爱、礼赞,篇幅不长,但字字珠玑。文章写了回族的离乡,在中华大地上扎根,形成了一个新的族群,并且“伸展着,向秦陇,向齐鲁,向荆楚,向巴蜀,向海角天涯,向白山黑水”。作者用诗化的语言描摹回族祖先是怎样“在历史的夹缝中,滴着血走过了最坎坷的路”,他以沉重而痛彻的笔触向回族先祖致敬,泣血锥心般地写出了他们遭遇过的最深重的苦难。作者热情歌颂一个民族在苦难中的不屈精神,他们从最卑微处生存,从最荒凉处生长,从最失落处传承;他们“挚爱着这片土地”,他们“参与着中华文化的创造”,他们“把祖国的命运和回族的命运紧密联系在一起”。这就是这个民族的“民族魂”。他急切地呼吁:“回族人应当去认识、去接近、去呼唤回族特有的,无处不在,无时不在,极单纯、极复杂,一望可知,又难以捉摸的民族魂。”李佩伦不仅忧患回族精神的未来走向,而且从民族的艰难而苦难的历史中发现崇高的品德、精神,发现苦难的意义,发现倔强的爱恋。这是对一个民族的灵魂的深刻书写,是为一个民族塑造出的文字的精神纪念碑。
 
  回族作家张承志在其小说(如《心灵史》)和散文中多次推崇“清洁的精神”。清洁、干净、洁白这样的精神意象,的确是回族日常生活和精神生活乃至民族性情、性格上的一种鲜明品格和特征。张承志把这种民族本性化为个人面向当下的精神张扬,以笔为旗,与世俗、堕落、妥协、颓废、平庸展开唐吉诃德式的“风车大战”。人们更愿把张承志的书写视为一个作家的特立独行。实际上,张承志的“清洁的精神”与回族的民族传统有关。李佩伦的散文从文学的意义上对回族的“干净精神”进行了正面的书写,并由此揭开了回族的精神奥秘。
 
  在《倔强的爱恋》中,李佩伦已经指涉到回族精神上的“最纯净的景观”。在《绿魂》《绝色的沉思》《天堂在母亲脚下》《白云一缕,几点白鸽》《每逢佳节倍思己》《走进西道堂》等篇什中,作者讲述了白、绿两种色彩在回族人民生活中的重要意义。
白帽是回族人的重要标志,“融进了回族八百年的历史”。作者认为,头戴一顶白帽的回族人,“是最少装饰的肖像”,最朴拙、最平易、最单纯的白帽,拒绝着令人炫目的“五色”,表述着主人执着于一的永恒的追求。在特殊的年代,戴白帽的回族男女被人误解,此后又遇到“白专”的污名化。但是,“摘下白帽,并非摘下头颅,掖在箱底,并非埋入坟茔”。终于,随着祖国的进步,“作为永恒为属的白帽,可以坦然戴上头顶,戴着她,饥而不饿,孤而不独,遭辱而无愧,恋生无惧死。我眷恋着白!祖国的阳光下,她是炽热,她是纯净。”(《白云一缕,几点白鸽》)这里展示的是一个民族的骨气和大气,白帽的沧桑经历和始终如一的色泽,正是一位回族知识分子的心路历程和精神象征。
 
  以绿色为贵,也是回族的一个特色。作者写到,尚绿在回族文化中的表现是普遍而广泛的,“清真寺的穹顶和邦克楼多是清一色的绿。大殿里外装饰色无不以绿为主。清真商店的牌匾,清真食品的包装,回族家庭悬挂或粘贴的都阿,大多以绿色为主调。在回族人中,阿訇老人家莅任,坊上穆民多赠绿袍表示尊仰”。(《绿色的沉思》)作者认为,回族人对绿色的倾心,是一种天性般的自然选择。绿色发源于森林、草原、原野的绿色环境,伊斯兰文化来自于这样的生态理想,并且形成和建构起心灵世界的绿地、圣地,这种心灵绿意的本意又表征着和平,“宁静和平的绿色大地,才会有着永恒的勃勃生机”。回族的绿色理想在今天这样一个生态恶化、退化、沙化的世界,已经成为一个全人类的梦想和时代最严峻的话题,作者展开知识描写和思想想象,对绿色进行了上天入地、出古入今、合情入理、纵横捭阖、汪洋恣肆的描写、抒情、哲思。绿,是大地的本色,是我们的精神家园,人类的共同的乐土,是有形的存在,更是一切生命的魂……呼唤绿色,“是人类生命史上的最伟大的一次苏醒”。(《绿魂》)在这里,文字的境界和格局,一个民族色彩表征的书写意义,都已经臻于大气象,站在了全新的精神高度。
 
  《天堂在母亲脚下》也是一篇回族文学的佳作。作者用丰富的细节描写了自己的母亲如何言传身教回族的优秀传统。母亲的含辛茹苦、任劳任怨、仁慈博爱、回民性情,深深教育和影响了作者。这个鲜明的回族母亲形象,也让我们理解这个民族博大的胸怀和情怀,理解这个民族为什么不会被任何苦难所压倒。《走进西道堂》和《贯市李及贯市清真寺考略》是两篇“寻根”之作,前者寻的是精神之根,后者寻的是家族民族文化之根。西道堂是我国伊斯兰教和回民族的圣地,作者在那里经历了一次精神还乡。贯市李是作者的家族事迹,通过缜密的考证考据考辨,作者还原历史,回到历史现场,完成了对一段重要的却因失落而支离破碎的历史的重建。
 
  作者还浓墨重彩、饱含感情地书写了一批他所熟知的当代回族文化名人,让我们对回族文化的当代历史高度有了全新的认识。他写马连良的艺术创造和贡献,在写其曲折人生历程时,用科学的精神和可据的材料为马连良辩诬,“重作钩沉,重现历史真容”,可谓有情有义、有胆有识。写丁峤则写出其晚年对自己回族身份的回归、对回族文化的学习及对回族文化作出的贡献。作者敏锐地观察到:“丁峤对自己民族的认定,不会以牺牲他的革命理想为代价,二者相融于灵魂深处,只能更有效地护卫着灵魂的纯净。”(《丁峤,我敬重的一位好人》)这一观察和结论,是一位作家素朴的观感,也是一位学者深刻的洞见。此外,关于指挥大师李德伦、戏剧家李超、评剧艺术家马泰等人物,无不写出了与他们交往的深情厚谊以及他们的回族情怀,从一个特别的视角展示了这些人物的民族心理、民族情感、民族性格。同时,作者常常在写他所崇敬的人物时要对他所鄙夷的本民族中的一些“小人”及其猥琐作派给予严厉批判,时时彰显出去污的“干净”追求。
 
  这部“回族文学”文集的“干净”品质还体现在作者文字的“干净”上。从古典文学研究走出来的李佩伦对文字的运用也具有自己鲜明的风格和特征,那就是典雅文雅风雅和简练洗练精练,因而在总体特征上形成了文字上的“干净”风格。他总是以古典散文、诗词的意象和文字技术去写具有诗意的文字和思想,比如他写道:“绿草茵茵,跪满了穆民兄弟,都静静聆听诵经。夜色未退,却开启了心底的黎明。”(《走进西道堂》)他把古典意象随手拿来,融入眼前风景,比如他写道:“凭窗眺望,古城依旧辉煌。灯火阑珊中向历史张望,直趋玉门的战马嘶鸣,悠然鸣响的古道驼铃,黄河上的白帆点点,华林山下的血与火的升腾……”(《兰州行》)他惜墨如金,字斟句酌,比如他写道:“两岸,彩屏回护,簇拥着,与水相依,相挽着,与江争恋。威严的山峦,失去了力度,已被柔情萦绕,被柔情融透。”(《我的漓江》)写人物别开生面而又具深刻性,写风景典雅华丽而又诗意盎然,写哲理博大深邃而又灵性颖悟,这些无不显示出作者深厚的素养和文字功力,使这本散文集平添了阅读的魅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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