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国精品散文欣赏4
2015-09-19 zgycgc
外国精品散文欣赏4
《我为何而生》
作者:﹝英﹞罗素
对爱情的渴望,对知识的追求,对人类苦难不可遏制的同情,是支配我一生的单纯而强烈的三种感情。这些感情如阵阵飓风,吹拂在我动荡不定的生涯中,有时甚至吹过深沉痛苦的海洋,直抵绝望的边缘。
我所以追求爱情有三方面的原因。首先,爱情有时给我带来狂喜,这种狂喜竟如此有力,以致使我常常会为了体验几小时的爱的喜悦,而宁愿牺牲生命中其他的一切。其次,爱情可以摆脱孤寂——身历那种可怕孤寂的人的战栗意识有时会由世界的边缘,观察到冷酷无生命的无底深渊。最后,在爱的结合中,我看到了古今圣贤以及诗人们所梦想的天堂的缩影,这正是我所追寻的人生境界。虽然它对一般的人类生活也许太美好,但这正是我透过爱情所得到的最终发现。
我曾以同样的感情追求知识,我渴望去了解人类的心灵,也渴望知道星星为什么会发光,同时我还想理解毕达哥拉斯的力量。
爱情与知识的可及领域,总是引领我到天堂的境界,可对人类苦难的同情却经常把我带回现实世界。那些痛苦的呼唤经常在我内心深处激起回响,饥饿中的孩子,被压迫被折磨着,给子女造成重担的孤苦无依的老人,以及全球无情的孤独、贫穷和痛苦的存在,是对人类生活理想的无视和讽刺。我常常希望能尽自己的微薄之力去减轻这不必要的痛苦,但我发现我完全失败了,因此我自己也感到很痛苦。
这就是我的一生,我发现人是值得活的。如果有谁再给我一次生活的机会,我将欣然接受这难得的赐予。
谈怕死
作者:(英国)威廉·哈兹里特
也许,摆脱死亡恐惧的最佳疗法是思考生命的开始和终结。曾经,我们对此没有给予关注--为什么走到生命的尽头时,这个问题却会困扰我们?我不希望生活在一百年前,或者安妮女王的时代,为什么还要为未能生活在一百年前,说不出是谁的统治时代而感到遗憾?
死亡,就像我们的出生。思考这一永恒的主题,无人会自责,悔恨,或质疑,相反我们可以释放心灵,缓解忧愁。仿佛,我们在度假一般:我们没有被传唤至人生的舞台上,穿着华丽的衣服或破旧的衣衫,大笑不止或痛哭流涕,被人训斥或者赞美;然而对此,我们却隐藏了许久,安详悠闲,而远离伤害:我们仿佛沉睡了千百个世纪而不愿被人唤醒;安逸而无忧虑,总处于孩童时期,而且比婴儿睡得还要深沉,还要平静,被裹挟于最轻柔、最细密的灰尘之中。然而,我们却最怕的是经过瞬间的狂热,徒劳的希望,没有缘由的恐惧,又沉浸到熟睡状态,而忘记生命中困扰我们的梦想!
人类的故事 (英)丘吉尔
在摇曳灯光的照耀下,历史在过去的小路上蹒跚,试图重建过去的景象,恢复往日的回声,并想用微弱的光芒点燃往日的激情。
当历史巨大的卷轴展开之时,许多错综复杂的事件出现了,而这些事件是很难有效地纳入我们这个时代人们好恶模式之中。
人类的故事并不总是像数学运算一样根据二加二等于四的原则展开。人的一生中,有时可能等于五或负三;有时,正算到一半,黑板倒塌,使全班陷于混乱,教师被砸得鼻青脸肿。
现在科学用一只手给我们奉献了一个黄金年代,但同时又用另一只手给我们制造了一个厄运,我们自从石器时代以及任何人类历史开始以来一点点建造起来的一切都将陷入困境。但我们深信,人类的命运是非常积极向上的。我不相信我们将被扔进黑暗的深渊中。
发明的用处应该是治愈病人,为生活提供更多的食物和娱乐。如果它被用来帮助强者压迫弱者,掠夺熟睡的人们,它就是怀着不虔诚的动机去利用真理。以这种方式亵渎神灵的人们将遭到报应和惩罚,因为他们的武器将反过来对付他们自己。
《蜘蛛的智慧》
作者: (英)哥尔斯密
在我观察过的独居的昆虫中,蜘蛛最聪明。它的动作,就是对曾经专心研究过它们的我来说也似乎难以置信。这种昆虫的天生形体,是为了战斗,不仅和其他昆虫,而且和它们的同类相斗。大自然似乎就是为了这种生活景况而设计了它们的形体。
它们的头和胸覆以天然的坚硬甲胄,这是其他昆虫无法刺破的。它们的身躯裹以柔韧的皮甲,可以抵挡黄蜂的蜇刺。它们的腿部末端的强壮,与龙爪类似,并且脚爪之长简直像矛一般,足以对付远处的进攻者。
蜘蛛的几只眼睛,宽大透明,遮以某些有刺物质,但这并不妨碍它的视线。这种良好的装备,不仅是为了观察,而是为了防御敌人的袭击;此外,在它的嘴巴上还装备一把钳子——这是用以杀死在它脚爪下或网里的捕获物。
凡此种种,都是装备在蜘蛛身上的战斗武器,而它编织的网更是它主要的武器,因此,它总是要竭尽全力,把丝网织得尽善尽美。天然的生理机能还赋予这种动物以一种胶质液体,使之能拉出粗细均匀的丝。
当蜘蛛开始织网时,为了固定其一端,它首先对着墙壁吐出一滴液汁,慢慢硬化的丝线就牢固地粘在墙上了。然后,蜘蛛往回爬,这根线越拉越长;当它爬到线的另一端应该固定的地方,就会用爪把线聚拢来以使线绷紧,也像刚才一样固定在墙壁的另一端上。它就这样牵扯丝拉线,固定了几根相互平行的丝,这就是准备好了意想中的网的经线。为了做成纬线,它又如法炮制出一根来,一端横粘在织成的第一根线(这是整个网圈子最牢固的一根)上,另一端则固定在墙壁上。所有这些丝线都有黏性,只要一接触到什么东西就可以胶住;在这个网上容易被毁损的部分,我们的织网艺术家懂得织出双线以加固之,有时甚至织成六倍粗的丝线来加大网的强度。
约摸四年前,在我屋子里的一个角落上,我观察到一个大蜘蛛正在织它的网;虽然,那个仆人兴起她致命的扫帚瞄这个小动物要毁灭它的劳动成果,但很幸运,我立即制止了这一厄运的发生。
三天以后,这个网就完成了;我不禁想到这个昆虫在新居过活,一定欢乐无。它在周围往返地横行着,仔细检查丝网每一部分的承受力,然后,才隐藏在它的洞里,不时地出来探视动静。不料想它碰到的第一个敌手,竟是另外一个更大的蜘蛛。这个敌手没有自己的网,也可能已经耗尽了积蓄下来的汗液,因而现在不得不跑来侵犯它的邻居。
于是,一场可怕的遭遇战立刻由此展开。在这场拼搏中,那个侵略者似乎占了体大的上风,这个辛勤的蜘蛛被迫退避下去。我观察到那个胜利者利用一切战术,引诱它的对手从坚强的堡垒中爬出来。它伪装休战而去,不一会儿又转身回来,当它发现计穷智竭以后,便毫不怜惜地毁坏了这个新网。这又引起了另一次战斗,并且,同我的估计相反,这个辛勤的蜘蛛终于反败为胜成了征服者,杀死了它的对手。
在被侵略者占领时,它以极度的忍耐等了三天,又几度修补了蛛网破损的地方,却没有吃什么我能观察到的食物。但是,终于有一天,一只蓝色苍蝇飞落到它的陷阱里来,挣扎着想飞走。蜘蛛使苍蝇尽可能把自身胶黏起来,可是蜘蛛最终怎能缚住这只强有力的苍蝇呢?我必须承认,当我看见那只蜘蛛立即冲出,不到一分钟,就织成了包围它的俘虏的罗网,我真有点诧异。一会儿工夫,蝇的双翅就停止了扇动;当苍蝇完全困乏时,蜘蛛就上前将它擒住,拉入洞中。
根据这种情景,我发现,蜘蛛是在一种并不安全的状况中生活的,因而,大自然对这样的一种生活好像作了适当的安排:因为一只苍蝇就够维持它的生命达一周之久,有一次,我把一只黄蜂放进一个蛛网中,但当蜘蛛照常出北京电视台捕食时,先是观察一下来的是个什么样的敌人,根据量力的原则,制伏击了的对手,它立刻主动上去解除紧紧束缚对手的丝线,以放走这样一个强大的敌手。当黄蜂得到自由后,我多么希望那个蜘蛛能抓紧修理一下网的被破坏的部分;可是,它似乎认定网已无法修补了,便毅然抛弃了那个网,又着手去织一个新网。
我很想看看一只蜘蛛单独靠自己的储备能够完成多少个丝网。因此,我破坏了它织就的一个又一个的网,那蜘蛛也织了一个又一个。当它的整个储存消耗殆尽,果然不能再织网了。它赖以维持生存的这种技艺(尽管它的生命已被耗尽!)确实令人惊异无比。我看见蜘蛛把它的腿像球一样旋动,静静地躺上几小时,一直小心翼翼地注视着外界的动静;当一只苍蝇碰巧爬得够近时,它就忽然冲出洞穴,攫住它的俘获物。
但是,它不久就厌倦了这种生活,并决心去侵占别的蜘蛛的领地,因为它已不能再织造自己的罗网了。于是,它奋起向邻近蛛网发动进攻,最初一般都会受到有力的反击,但是,一次败绩,并不能挫其锐气,它继续向其他蛛网进攻,有时长达三年之久,最后,消灭了守护者,它便取主人而代之。
有时,小苍蝇落入它的陷阱时,这个蜘蛛并不急于出击,它只是耐心等待着,直到它有把握捕捉对方时,它才动手。因为,如果它立刻逼近苍蝇,将会引起这个苍蝇更大的惊惧,还可导致这个俘虏奋力逃走;所以,它学会了耐心等待,直到这个俘虏由于无效地挣扎而精疲力竭,就变成一个玩弄于股掌间的战利品啦!
我现在描述的这只蜘蛛已经活了三年了;每年,它都要更换皮甲,生长新腿。有时,我拔去了它的一只眼睛,两三天内,它又重新长出腿来。起先,它还惊惧于我挨近它的网,但是,后来,它变得和我如此亲密,甚至从我的手掌中抓去一只苍蝇,当我触着它的丝网的任何部位时,它就会马上出洞,准备防卫和向我进攻。
为了描绘得完善一点,我还要告诉诸位,雄蜘蛛比雌蜘蛛细小得多。当雌蜘蛛产卵时,它们就得把网在蛋下铺开一部分,仔细地把蛋卷起,宛如我们在布上卷起什么东西一样,于是,它们就可以在它们洞里孵育小蜘蛛了。遇到侵扰,它们在没有把一窝小蜘蛛安全转移到别的地方以前,是绝不考虑自己逃遁的,正由于这样,它们往往会因父母之爱而死于非命。
这些小蜘蛛一旦离开父母为它们营造的隐蔽所后,就开始学习自己织网,几乎可以看到它们日长夜大。如果碰上好运气,长一天,就可捉到一只苍蝇来饱餐一顿。但是,它们也有一连三四天得不到半点食物的时候,碰上这样的情况,它们也能够继续长得又大又快。
然而,当它们老了以后,体积就不会继续增加。只是腿长得更大一点。当一只蜘蛛随着年龄的增长而变得僵硬时,它就不可能捕捉到俘获物,最后就将死于饥饿。
巴尔扎克之死(法)雨果
1850年8月18日,我的妻子曾在白天去看望德·巴尔扎克夫人,她对我说,德·巴尔扎克先生奄奄一息。我直奔他那里。
德·巴尔扎克先生一年半以来染上了心脏肥大症。二月革命以后,他到了俄国,在那里结了婚。他动身前几天,我在大街上遇到他;他已经叫苦不迭,大声地喘息。1850年5月,他回到法国,结了婚,变得富有,却行将就木。回来时他已经双腿肿胀。四个会诊的医生给他听诊。其中一个即路易先生7月6日对我说:他活不到六个星期。他和弗雷德里克·苏利埃〔苏利埃(1800—1847)〕法国小说家、戏剧家,以《魔鬼回忆录》蜚声文坛患的是同一种病。
8月18日,我跟我的叔叔路易·雨果将军共进晚餐。一散席,我便与他分手,乘上一辆出租马车。马车把我送到博永区福蒂内林阴大道14号。德·巴尔扎克先生就住在那里。他买下德·博永先生的公馆的残留部分,这座低矮住宅的主要部分出于偶然才避免拆毁。他把这些破房子用家具布置得富丽堂皇,使之变成一幢迷人的小小公馆,大门面临福蒂内林阴大道,一个狭长的院子当作小花园,小径这里那里切割开花坛。
我按了按铃。月光蒙上了乌云。街道阒〔阒(qù)〕形容没有声音无人影。没有人来开门。我按了第二次铃。门打开了。一个女仆手拿蜡烛,出现在我面前。
“先生有何贵干?”她问。
她在哭泣。
我报了自己的名字。女仆让我走进底层的客厅,在壁炉对面的一个托座上,放着大卫〔大卫(1748—1825)〕法国画家、雕塑家,作品有《被暗杀的马拉》《加冕大典》《分发鹰徽》等,巴尔扎克的胸像也十分有名的巴尔扎克大理石巨大胸像。一支蜡烛在客厅中央的椭圆形华丽桌子上燃烧着,这张桌子以六个式样至善至美的金色小雕像作为支脚。
另一个也在哭泣的女人来对我说:
“他已奄奄一息。夫人回到自己房里。医生们从昨天起已撒手不管他了。他左腿有个伤口。生的是坏疽。医生们束手无策。他们说,先生的水肿是像猪肉皮似的水肿,是浸润性的,这是他们的话,皮和肉就像猪肉,不可能为他做穿刺术。嗨,上个月先生就寝时撞上一件有人像装饰的家具,皮肤划破了,他身体内所有的水都流出来。医生们说:哎呀!这使他们吃惊,从那时起,他们给他做穿刺术。他们说:按常规办事吧。但腿上又生了个脓肿。给他动手术的是鲁先生。昨天,起掉了器械。伤口不出脓,但发红、干燥、火辣辣的。于是他们说:他完了!便再也不来了。派人去找了四五个医生,都白费力气。所有的医生都回答:没有办法。昨夜情况恶化。今天早上六点,先生不能说话了。夫人派人去找教士。教士来了,给先生做了临终涂油礼。先生示意他明白了。一小时以后,他握了他妹妹德·舒维尔夫人的手。11个小时以来,他发出嘶哑的喘气声,再也看不见东西。他过不了今夜。如果您愿意,先生,我会去找德·舒维尔夫人,她还没有睡下。”
这个女人离开了我。我等了一会儿。蜡烛刚刚照亮客厅富丽的陈设和挂在墙上的波布斯〔波布斯(1523—1584)〕即皮布斯,佛兰德斯画家,他的家族画家频出以及霍尔拜因〔霍尔拜因(1497—1543)〕德国画家、雕塑家,作品有《扮鬼跳舞》等,是德国文艺复兴的最后代表的出色绘画。大理石胸像好似不久于人世那个人的幽灵那样,朦朦胧胧伫立在昏暗中。一种尸体气味充满了屋子。
德·舒维尔夫人进来了,给我证实了女仆告诉我的一切。我要求见见德·巴尔扎克先生。
我们穿过一个走廊。登上铺着红地毯和摆满艺术品──瓷瓶、雕像、油画,搁着珐琅制品的餐具橱的楼梯,然后是另一道走廊,我看到一扇打开的门,我听到很响的不祥的嘶哑喘气声。
我来到巴尔扎克的卧房。
一张床放在这个房间的中央。这是一张桃花心木床,床脚和床头有横档和皮带,表明这是一件用来使病人活动的悬挂器械。德·巴尔扎克先生躺在这张床上。他的头枕在一堆枕头上,人们还加上从房间的长靠背椅拿来的锦缎靠垫。他的脸呈紫色,近乎变黑,向右边耷拉,没有刮胡子,灰白的头发理得很短,眼睛睁开,眼神呆滞。我看到侧面的他,他这样酷似皇帝〔皇帝〕指拿破仑。拿破仑(1769—1821),法国资产阶级政治家和军事家,法兰西第一帝国和百日王朝皇帝。
一个老女人,是女看护,还有一个男仆,站在床的两侧。枕后的桌上一支蜡烛燃烧着,另一支放在门旁的五斗柜上。一只银壶放在床头柜上。
这个男人和这个女人怀着某种恐怖默默无言,倾听着垂危病人大声嘶哑地喘息着。
枕头边的蜡烛强烈照射着挂在壁炉旁粉红色和露出微笑的一幅年轻人肖像。
一股难以忍受的气味从床上冒出来。我掀开毯子,捏住巴尔扎克的手。它布满了汗。我捏紧这只手。他对挤压没有回应。
一个月前,正是在这同一个房间,我来拜访他,他很高兴,满怀希望,不怀疑会复元,笑着指出他的肿胀。
我们对政治谈论和争论得很多。他责备我“蛊惑人心的宣传”。他是正统主义者。他对我说:“您怎么能这样平静地放弃这个仅次于法国国王头衔的最美的法国贵族院议员头衔呢?”
他这样对我说:“我拥有德·博永先生的房子,除去花园,但加上街角那座小教堂的圣楼。我的楼梯上有扇门开向教堂。钥匙一转,我就能做弥撒〔弥撒〕天主教的主要宗教仪式。该教称举行这种仪式就是重复耶稣在十字架上对天主的祭献。它是拉丁文missɑ的音译,原为该仪式前段结束时遣散尚未受洗礼者,并于最后遣散全体参与者的用语,后遂成为仪式的名称,我更看重圣楼而不是花园。”
我跟他分手时,他送我走到这道楼梯,他走路很艰难,给我指出这道门,他对妻子喊道:“尤其要让雨果看看我所有的画。”
女看护对我说:
“他在天亮时就会断气的。”
我下楼时脑际带走这苍白的脸;穿过客厅时,我又看到一动不动、冷漠无情、傲视一切、隐约闪光的胸像,我将死和不朽作比较。
回到家里,这是一个星期天,我看到几个人在等我,其中有土耳其代办黎查?贝,西班牙诗人纳瓦雷特和意大利流亡者阿里瓦贝纳伯爵。我对他们说:诸位,欧洲即将失去一个伟才。
他在夜里与世长辞,享年51岁。
下葬是在星期三。
他先停放在博永小教堂,他经过这扇门:惟有这扇门的钥匙,对他来说,比以往的包税人所有的天堂似的花园更为宝贵。
他谢世那一天,吉罗雕塑他的肖像。人们本想浇铸他的面模,但是无法做到,面孔毁坏得很快。他去世的第二天早上,赶来的模塑工人发现脸孔已毁败,鼻子塌倒在脸颊上。人们把他放进包铅的橡木棺材里。
宗教仪式是在圣菲利普—杜—鲁勒教堂进行的。我站在灵柩旁边寻思,我的二女儿就在这里洗礼,从那天以后,我没有再看过这个教堂。在我们的记忆中,死亡连接出生。
内政部长巴罗什前来参加葬礼。在教堂里他坐在我旁边,追思台前面,他不时同我交谈。
他对我说:“这是一个杰出的人。”
我对他说:“这是一个天才。”
送葬行列穿过巴黎,经过大街来到拉雪兹神甫公墓。我们从教堂出发和到达墓园时,雨滴往下飘落。这一天,老天爷似乎也洒落几滴眼泪。
我走在灵柩前头的右边,手执柩衣的一根银色流苏〔流苏〕装在车马、楼台、帐幕等上面的穗状饰物〔卡齐米尔·德拉维涅(1793—1843)〕法国诗人。戏剧家,作品有《西西里晚祷》《老头学堂》等。大仲马〔大仲马(1802—1870)〕法国作家。代表作有《三个火枪手》《基度山伯爵》在另一边。
我们来到山冈上居高临下的墓穴时,那里有一大片人,道路崎岖不平而又狭窄,几匹马艰难地往上爬,要拉住往下坠的灵柩。我被挤在一只车轮和一座坟墓之间。我差点被车压着。站在坟茔上的观众抓住我的肩膀,把我提到他们身旁。
整个路程我们都是步行。
人们把灵柩放到墓穴里,这个墓穴与沙尔·诺迪埃〔沙尔·诺迪埃(1780—1844)〕法国作家,曾组织浪漫派的文社,作品有《故事集》《斯玛拉》等。和卡齐米尔·德拉维涅为邻。教士念了最后的祈祷,我说了几句话。
在我讲话时,太阳西沉。整个巴黎在我看来处在远处落日辉煌的雾气中。几乎在我脚边,泥土崩塌落在墓穴里,我的讲话被跌落在灵柩上的泥土沉闷的响声打断了
《沙漠》
作者:(法)纪德
多少次黎明即起,面向霞光万道、比光轮还明灿的东方——多少次走向绿洲的边缘,那里的最后几棵棕榈枯萎了,生命再也战胜不了沙漠——多少次啊,我把自己的欲望伸向你,沫浴在阳光中的酷热的大漠,正如俯向这无比强烈的耀眼的光源……何等激动的瞻仰、何等强烈的爱恋,才能战胜这沙漠的灼热呢?
不毛之地;冷酷无情之地;热烈赤诚之地;先知神往之地——啊!苦难的沙漠、辉煌的沙漠,我曾狂热地爱过你。
在那时时出现海市蜃楼的北非盐湖上,我看见犹如水面一样的白茫茫的盐层。——我知道,湖面上映照着碧空——盐湖湛蓝得好似大海,——但是为什么——会有一簇簇灯心草,稍远处还会矗立着正在崩坍的页岩峭壁——为什么会有漂浮的船只和远处宫殿的幻象?——所有这些变了形的景物,悬浮在这片臆想的深水之上。(盐湖岸边的气味令人作呕;岸边是可怕的泥灰岩,吸饱了盐分,暑气熏蒸。)
我曾见在朝阳的斜照中,阿马尔卡杜山变成玫瑰色,好象像是一种燃烧的物质。
我曾见天边狂风怒吼,飞沙走石,令绿洲气喘吁吁,像一只遭受暴风雨袭击而惊慌失措的航船;绿洲被狂风掀翻。而在小村庄的街道上,瘦骨嶙峋的男人赤身露体,蜷缩着身子,忍受着炙热焦渴的折磨。
我曾见荒凉的旅途上,骆驼的白骨蔽野;好些骆驼因过度疲惫,再难赶路,被商人遗弃了;随后尸体腐烂,叮满苍蝇,散发出恶臭。
我也曾见过这种黄昏:除了鸣虫的尖叫,再也听不到任何歌声。
——我还想谈谈沙漠:
生长细茎针茅的荒漠,游蛇遍地;绿色的原野随风起伏。
乱石的荒漠,不毛之地。页岩熠熠闪光;小虫飞来舞去;灯心草干枯了。在烈日的曝晒下,一切景物都发出劈劈啪啪的声音。
粘土的荒漠,只要有一场雨,万物就会充满生机。虽然土地过于干旱,难得露出一丝笑容,但雨后簇生的青草似乎比别处更嫩更香。由于害怕未待结实就被烈日晒枯,青草都急急忙忙地开花,授粉播香,它们的爱情是急促短暂的。可是太阳又出来了,大地龟裂、风化,水从各个裂缝里逃遁。大地诉裂的面目全非;尽管大雨滂沱,激流涌进沟里,冲刷着大地;但大地无力挽留住水,依然干涸而绝望。
黄沙漫漫的荒漠——宛如海浪的流沙,在远处像金字塔一样指引着商队。登上一座沙丘,便可望见天边另一沙丘的顶端。
刮起狂风时,商队停下,赶骆驼的人便在骆驼的身边躲避。这里生命灭绝,唯有风与热的搏动。阴天下雨,沙漠犹如天鹅绒一般柔软,夕照中,像燃烧的火焰;而到清晨,又似化为灰烬。沙丘间是白色的谷壑,我们骑马而过,每个足迹都立即被尘沙所覆盖。由于疲惫不堪,每到一座沙丘,我们总感到难以跨越了。
黄沙漫漫的荒漠啊,我早就应当狂热地爱你,但愿你最小的尘粒在它微小的空间,也能映现宇宙的整体!微尘啊!你是从何种爱情中分离出来的?微尘也想得到人类的赞颂。
我的灵魂,你曾在黄沙上看到什么?
白骨——空的贝壳……
一天早上,我们来到一座座高高的沙丘脚下避日。我们坐下;那里还算阴凉,悄然长着灯心草。
至于黑夜,茫茫黑夜,我能谈些什么呢?
海浪输却沙丘三分蓝,
胜似天空一片光。
——我熟悉这样的夜晚,似乎觉得一颗颗明星格外璀璨。(
《雪夜》
作者:(法)莫泊桑
黄昏时分,纷纷扬扬地下了一天的雪,终于渐下渐止。沉沉夜幕下的大千世界,仿佛凝固了,一切生命都悄悄进入了梦乡。或近或远的山谷、平川、树林、村落……在雪光映照下,银装素裹,分外妖娆。这雪后初霁的夜晚,万籁俱寂,了无生气。
蓦地里,从远处传来一阵凄厉的叫声,冲破这寒夜的寂静。那叫声,如泣如诉,若怒若怨,听来令人毛骨悚然!喔,是那条被主人放逐的老狗,在前村的篱畔哀鸣:是在哀叹自己的身世,还是在倾诉人类的寡情?
漫无涯际的旷野平畴,在白雪的覆压下蜷缩起身子,好像连挣扎一下都不情愿的样子。那遍地的萋萋芳草,匆匆来去的游蜂浪蝶,如今都藏匿得无迹可寻,只有那几棵百年老树,依旧伸展着槎牙的秃枝,像是鬼影憧憧,又像那白骨森森,给雪后的夜色平添上几分悲凉、凄清。
茫茫太空,黯然无语地注视着下界,越发显出它的莫测高深。雪层背后,月亮露出了灰白色的脸庞,把冷冷的光洒向人间,使人更感到寒气袭人;和她做伴的,惟有寥寥的几点寒星,致使她也不免感叹这寒夜的落寞和凄冷。看,她的眼神是那样忧伤,她的步履又是那样迟缓!
渐渐地,月儿终于到达她行程的终点,悄然隐没在旷野的边缘,剩下的只是一片青灰色的回光在天际荡漾。少顷,又见那神秘的鱼白色开始从东方蔓延,像撒开一幅轻柔的纱幕笼罩住整个大地。寒意更浓了。枝头的积雪都已在不知不觉间凝成了水晶般的冰凌。
啊,美景如画的夜晚,却是小鸟们恐怖颤栗、备受煎熬的时光!它们的羽毛沾湿了,小脚冻僵了;刺骨的寒风在林间往来驰突,肆虐逞威,把它们可怜的窝巢刮得左摇右晃;困倦的双眼刚刚合上,一阵阵寒冷又把它们惊醒;……只是瑟瑟索索地颤着身子,打着寒噤,忧郁地注视着漫天洁白的原野,期待那漫漫未央的长夜早到尽头,换来一个充满希望之光的黎明。
《密西西比河风光》
作者:(法)夏多布里昂
密西西比河两岸风光旖旎。西岸,草原一望无际,绿色的波浪逶迤而去,在天际同蓝天连成一片。三四千头一群的野牛在广阔无垠的草原上漫游。有时,一头年迈的野牛劈开波涛,游到河心小岛上,卧在高深的草丛里。看它头上有两弯新月,看它沾满淤泥的飘拂的长髯,你可能把它当成河神。它踌躇满志,望着那壮阔的河流和繁茂而荒野的两岸。
以上是西岸的情景。东岸的风光不同,同西岸形成令人赞叹的对比。河边、山巅、岩石上、幽谷里,各种颜色、各种芳香的树木杂处一堂,茁壮生长;它们高耸入云,为目力所不及。野葡萄、喇叭花、苦苹果在树下交错,在树枝上攀缘,一直爬到顶梢。它们从槭树延伸到鹅掌楸,从鹅掌楸延伸到蜀葵,形成无数洞穴、无数拱顶、无数柱廊,那些在树间攀缘的藤蔓常常迷失方向,它们越过小溪,在水面搭起花轿。木兰树在丛莽之中挺拔而起,耸立着它静止不动的锥形圆顶;它树顶开放的硕大的白花,俯瞰着整个丛林;除了在它身边摇着绿扇的棕榈,没有任何树木可以同它媲美。
被创世主安排在这个偏远的丛莽中的无数动物给这个世界带来魅力和生气。在小径尽头,有几只因为吃饱了葡萄而醉态可掬的熊,它们在小榆树的枝丫上蹒跚;鹿群在湖中沐浴;黑松鼠在茂密的树中嬉戏;麻雀般大小的弗吉尼亚鸽从树上飞下来,在长满红草莓的草地上踯躅;黄嘴的绿鹦鹉、映照成红色的绿啄木鸟和火焰般的红雀在柏树顶上飞来飞去;蜂鸟在佛罗里达茉莉上熠熠发光,而捕鸟为食的毒蛇倒桂在树枝交织而成的穹顶上,像藤蔓一样摇来摆去,同时发出阵阵嘶鸣。
如果说河对岸的草原上万籁无声,河这边却是一片骚动和聒噪:鸟喙啄击橡树干的笃笃声,野兽穿越丛林的沙沙声,动物吞噬食物或咬碎果核的咂咂声;潺潺的流水、啁啾的小鸟、低哞的野牛和咕咕叫的斑鸠——荒野的世界充满一种亲切而粗犷的和谐。可是,如果一阵微风吹进这深邃的丛林,摇动这些飘浮的物体,使白色、蓝色、绿色、玫瑰色的生物混杂交错,使所有的色调融合为一体,使所有的声音汇成合唱,那是多么奇伟的声音,多么壮观的景象!可是,对于没有亲临其境的人,这一切我是无从描绘的。
《美洲之夜》
作者:(法)夏多布里昂
一天傍晚,我在离尼亚加拉瀑布不远的森林中迷了路;转瞬间,太阳在我周围熄灭,我欣赏了新大陆荒原美丽的夜景。
日落后一小时,月亮在对面天空出现。夜空皇后从东方带来的馨郁的微风好像她清新的气息率先来到林中。孤独的星辰冉冉升起:她时而宁静地继续她蔚蓝的驰骋,时而在好像皑皑白雪笼罩山颠的云彩上栖息。云彩揭开或戴上它们的面纱,蔓延开去成为洁白的烟雾,散落成一团团轻盈的泡沫,或者在天空形成絮状的耀眼的长滩,看上去是那么轻盈、那么柔软和富于弹性,仿佛可以触摸似的。
地上的情景也同样令人陶醉:天鹅绒般的淡蓝的月光照进树林,把一束束光芒投射到最深的黑暗之中。我脚下流淌的小河有时消失在树木间,有时重新出现,河水辉映着夜空的群星。对岸是一片草原,草原上沉睡着如洗的月光;几棵稀疏的白桦在微风中摇曳,在这纹丝不动的光海里形成几处飘浮着影子的岛屿。如果没有树叶的坠落、乍起的阵风、灰林号鸟的哀鸣,周围本来是一个万籁俱寂的世界;远处不时传来尼亚加拉瀑布低沉的咆哮,那咆哮声在寂静的夜空越过重重荒原,最后湮灭在遥远的森林之中。
这幅图画的宏伟和令人惊悸的凄清是人类语言所不能表达的;与此相比,欧洲最美的夜景毫无共同之点。试图在耕耘过的田野上扩展我们的想像是徒劳的;它不能超越四面的村庄;但在这蛮荒的原野,我们的灵魂乐于进入林海的深处,在瀑布深渊的上空翱翔,在湖畔和河边沉思,并且可以说独自站立在上帝面前。(
《塞纳河岸的早晨》
作者:(法)法朗士
在给景物披上无限温情的淡灰色的清晨,我喜欢从窗口眺望塞纳河和它的两岸。
我见过那不勒斯海湾的明净的蓝天,但我们巴黎的天空更加活跃、更加亲切、更加蕴蓄。它像人们的眼睛,懂得微笑、愤慨、悲伤和欢乐。此刻的阳光照耀着城内为生计忙碌的居民和牲畜。
对岸,圣尼古拉港的强者①忙着从船上卸下牛角,而站在跳板上的搬运工轻快地传递着糖块,把货物装进船舱里。北岸,梧桐树下排列着出租马车和马匹,它们把头埋在饲料袋里,平静地咀嚼着燕麦;而车夫们站在酒店的柜台前喝酒,一面用眼角窥伺着可能出现的早起的顾客。
旧书商把他们的书箱安放在岸边的护墙上。这些善良的精神商人常年累月生活在露天里,任风儿吹拂他们的长衫。经过风雨、霜雪、烟雾和烈日的磨练,他们变得好像大教堂的古老雕像。他们都是我的朋友。每当我从他们的书箱前走过,都能发现一两本我需要的书,一两本我在别处找不到的书。
一阵风刮起了街心的尘土、有叶翼的梧桐籽和从马嘴里漏下的干草末。别人对这飞扬的尘土可能毫无感触,可是它使我忆起了我在童年时代凝视过的同样的情景,使我这个老巴黎人的灵魂为之激动。我面前是何等宏伟的图景:状如顶针的凯旋门、光荣的塞纳河和河上的桥梁、蒂伊勒里宫的椴树、好像雕镂的珍品的文艺复兴时代的卢浮宫、最远处的夏约岗;右边新桥方向是令人肃然起敬的古老的巴黎,它的塔楼和高耸的尖屋顶。这一切就是我的生命,就是我自己。要是没有这些以我的思想的无数细微变化反映在我身上、激励我、赐我活力的东西,我也就不存在了。因此,我以无限的深情热爱巴黎。
然而,我厌倦了。我觉得生活在一座思想如此活跃、并且教会我思想和敦促我不断思想的城市里,人们是无法休息的。在这些不断撩拨我的好奇心、使它疲惫但又永远不能使它满足的书堆里,怎么能够不亢奋、激动呢?
《贝壳小记》
作者:(法)蓬热
一枚贝壳是一件小东西,我把它拖回到沙滩上。然后我抓一把沙子,在这些沙子从我的指缝里几乎漏光了的时候,观察留在我手里的那一点点。我看到几粒沙,然后每一粒沙,那时,再也没有一粒沙对我来说是一件小东西了,而那具有形式的贝壳,那牡蛎或是赝造的冠冕或是竹蛏的壳,给我的印象就像是一座宏伟的纪念碑,既巨大又珍贵,有如吴哥的庙宇、圣马克罗或是金字塔,而且比这些过于明显的人类创造物具有奇特得多的意义。
我想:要是这枚贝壳中(一阵海浪无疑会重新把它淹没)有一只动物在蜗居,并想象它被放回到几厘米深的水下,我的印象将会发生变化,变得不同于此刻我用想象描绘的最出众的纪念碑所能引起的印象。
人类的纪念碑类似他的巨大的无肉的骨骼:它们不能使人想起适合于它们的寓居者。最巨大的教堂只是听任一群蝼蚁出来,即使是为一个人建造的别墅或是最豪华的府邸,与其说可与有着众多小室的蜂窝或蚁巢相比拟,不如说可与一枚贝壳相比拟。主人离开住宅时他所造成的印象一定不如寄居蟹中并将它奇异的钳露出壮丽的角口时所造成的印象。
我乐于把罗马或尼姆看作是散在的骨骼——这儿是胫骨,那儿是头骨——一个古代的热闹的城市的骨骼,一个古代人的骨骼,然而这样我就得想象出一个巨大的庞然大物,有肉有骨,它确实并不符合于我们从教给我们的事物中能够合理地推想出的任何东西,即使借助于表达力的宽容使之成为像罗马人或普罗旺斯民众那样非凡之物。
我会多么喜欢有一天我能稍稍明白: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确实是存在的,我使之成形的,这幽灵般的、纯然抽象的、难以置信的幻象,应该以某种方式来喂养它!开始捉摸它的面颊,它的手臂的形状,以及它怎样沿着躯体放置它的手臂。我们有这贝壳便有了那一切:我们有具有肉体的贝壳,我们并未离开自然:软体动物和甲壳动物就在那儿。从那里,一种焦虑不安使我们的快乐增氏十倍。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祝愿那个人,祝愿那些巨大的纪念碑,它们仅仅证明那个人的想象和他的躯体之间的可笑的不相称(或者证明他在社会或群体中的卑劣的习性),那些纪念碑并不是一些和他大小相仿或稍稍大些的雕像(我想到的是米开朗琪罗的《大卫》)。人类应该雕刻各种洞穴、适合于他自己的甲壳(从这个观点看来,黑人的棚屋完全使我感到满意),他应该把他的才华用于调整,而不是用于不相称,至少,才华应该识别维持它的躯体的界限。
我甚至不赞赏那些人,像埃及的法老,他们使大众为一个人去建造纪念碑。我希望他让这些大众去从事一项不大于或不太大于他自己的躯体的工程,或者更值得加以赞美的是,他用自己的工作的特色来证明他比别人优越。
从这一观点看来,我首先赞美某些有节制的作家和音乐家:巴赫、拉摩、马莱卜、贺拉斯、马拉美——这些作家超过所有其他的人,因为他们的纪念碑是用软体动物的真正平凡的分泌物,是用和他的躯体最相称最适合的东西造成的,我想说的是言词。
啊,图书的卢浮宫,在我们的种族灭绝之后,在地球居住的可能是另一些客人,例如一些猴子,或是一些鸟类,或是一些优越的生物,如同甲壳动物在赝造的冠冕中代替软体动物。然后,在整个动物界灭绝之后,空气和微粒的沙子仍将在地面上闪耀着和磨灭着,并得在光彩中分解,啊,不孕的微尘,啊,闪耀的残屑,虽则无穷无尽地在空气和海的轧机中搅拌和研磨,然而最后!人们不再在那儿,用沙子再也不能组成什么,连一棵草也没有,而这就是结束!
在海边的一个冬日
作者:﹝美国﹞惠特曼
前不久,十二月的一天,天气晴朗,我坐上坎登至大西洋城这条老铁路线的火车,历时一个多钟头,就到了新泽西的海边,在那里,过了一个中午,一杯美味的浓咖啡和一顿丰盛的早餐使我精力充沛.是我的好姐姐露亲手做的——食物可口至极,容易吸收,使人强壮,后来一整天都称心如意。
最后一段旅途,大约有五六英里,火车开进了一片广阔的盐泽草地,那里咸水湖交错,小河道纵横,菅茅草的香味,迎面扑来,使我想起了“麦芽浆”和我家乡南部的海湾。我本可以到了晚上,再到这平展而芬芳的海边大草原尽情的游玩的,从十一点钟到下午两点钟我几乎都在海边,或是在望得见大海的地方,听大海的沙哑的低语,吸入凉爽、使人愉快的轻风。先是坐车,车轮在坚硬的沙地上匆匆驶了五英里,却没有什么进展。后来吃过饭(还有将近两个种头的余暇),我朝着一个方向走去,(见不到一个人),占有了一间小屋,看样子是海边浴场的客厅,周围的景色任我独览,离奇有趣,使人心旷神怡,无遮无挡。我前后左右,都是一片兼毛草和迟麻草,空旷,简朴而毫无装饰的空旷。船在远方,再望远处,只能看到一艘向这驶来的轮船,拖着一缕黑烟,海船,横帆双桅船和纵帆双桅船,更是清晰可见,其中大多乘着强劲的风,鼓扬着船帆。
海上,岸上,都充满了魅力,令人神往,他们的简朴甚至他们的空旷,多么令人思量不绝呀。
他们或间接或直接的在我心中唤起了什么呢?那伸延开去的海浪,白灰色的海滩,海盐,都单调而无知觉——全然没有艺术,没有歌词,没有话语,也不风雅,这冬日却是无法形容的令人鼓舞,冷酷然而看上去却是如此柔美,如此超乎世俗,比我读过的所有的诗、看过的所有的画、听过的所有的音乐,都更加深刻而难以捉摸的打动我的感情。
《巨人树》
作者:﹝美国﹞斯坦贝克
我在巨人树身边过了两天。这儿没有旅客,没有带着照相机吵闹的人群,只有一种大教堂式的肃穆。也许是那厚厚的软树皮吸收了声音才造成这寂静的吧!巨人树耸立着,直到天顶,看不到地平线。黎明来得很早,直到太阳升得老高,辽远天空中的羊齿植物般的绿叶才把阳光过滤成金绿色,分作一道道、一片片的光和影。太阳刚过天顶,便是下午了,紧接着黄昏也到了。黄昏带来一片寂静的阴影,跟上午一样,很漫长。
这样时间变了,平时的早晚划分也变了。我一向认为黎明和黄昏是安静的。在这儿,在这座水杉林里,整天都很安静。鸟儿在蒙胧的光影中飞动,在片片阳光里穿梭,像点点火花,却很少喧哗。脚下是一片积聚了两千多年的针叶铺成的垫子。在这厚实的绒毯上听不见脚步声。我在这儿有一种远离尘世的隐居感。在这儿人们都凝神屏气不敢说话,深怕惊扰了什么——怕惊扰了什么呢?我从孩提时代起,就觉得树林里有某种东西在活动——某种我所不理解的东西。这似乎淡忘了的感觉又立即回到我的心里。
夜黑得很深沉,头顶上只有一小块灰白和偶然的一颗星星。黑暗里有一种呼吸,因为这些控制了白天、占有了黑夜的巨灵是活的,有存在,有感觉,在它们深处的知觉里或许能够彼此交感!我和这类东西(奇怪,我总无法把它们叫作树)来往了大半辈子了。我从小就赤裸裸地接触它们。我能懂得它们——它们的强力和古老。但没有经验的人类到这儿来却感到不安。他们怕危险,怕被关闭、封锁起来。怕抵抗不了那过分强大的力。他们害怕,不但因为巨衫的巨大,而且因为它的奇特。怎呢能不害怕呢?这些树是早侏罗纪的一个品种的最后的孑遗,那是在遥远的地质年代里,那时巨衫曾蓬勃繁衍在四个大陆之上,人们发现过白垩纪初期的这种古代植物的化石。它们在第三纪始新纪和第三纪中新纪曾覆盖了整个英格兰、欧洲和美洲。可是冰河来了,巨人树无可挽回地绝灭了,只有这一片树林幸存下来。这是个令人目眩神骇的纪念品,纪念着地球洪荒时代的形象。在踏进森林里去时,巨人树是否提醒了我们:人类在这个古老的世界上还是乳臭未干、十分稚嫩的,这才使我们不安了呢。毫无疑问,我们死去后,这个活着的世界还要庄严地活下去,在这样的必然性面前,谁还能作出什么有力的抵抗呢?
《再到湖上》
作者:﹝美国﹞怀特
大概在一九O四年的夏天,父亲在缅因州的某湖上租了一间露营小屋,带了我们去消磨整个八月。我们从一批小猫那儿染上了金钱癣.不得不在臂腿间日日夜夜涂上旁氏浸膏,父亲则和衣睡在小划子里;但是除了这一些,假期过得很愉快。自此之后,我们中无人不
认为世上再没有比缅因州这个湖更好的去处了。一年年夏季我们都回到这里来——总是从八月一日起,逗留一个月时光。我这样一来,竟成了个水手了。夏季里有时候湖里也会兴风作浪,湖水冰凉,阵阵寒风从下午刮到黄昏,使我宁愿在林间能另有一处宁静的小湖。就
在几星期前,这种想望越来越强烈,我便去买了一对钓鲈鱼的钩子,一只能旋转的盛鱼饵器,启程回到我们经常去的那个湖上,预备在那儿垂钓一个星期,还再去看看那些梦魂萦绕的老地方。
我把我的孩子带了去,他从来没有让水没过鼻梁过,他也只有从列车的车窗里,才看到过莲花池。在去湖边的路上,我不禁想象这次旅行将是怎样的—次。我缅想时光的流逝会如何毁损这个独特的神圣的地方——险阻的海角和潺潺的小溪,在落日掩映中的群山,露营小屋和小屋后面的小路。我缅想那条容易辨认的沥青路,我又缅想那些已显荒凉的其它景色。一旦让你的思绪回到旧时的轨迹时,简直太奇特了,你居然可以记忆起这么多的去处。你记起这件事,瞬间又记起了另一件事。我想我对于那些清晨的记忆是最清楚的,彼时湖上清凉,水波不兴,记起木屋的卧室里可以嗅到圆木的香味,这些味道发自小屋的木材,和从纱门透进来的树林的潮味混为一气。木屋里的间隔板很薄,也不是一直伸到顶上的,由于我总是第一个起身,便轻轻穿戴以免惊醒了别人.然后偷偷溜出小屋去到清爽的气氛中,驾起一只小划子,沿着湖岸上一长列松林的荫影里航行。我记得自己十分小心不让划桨在船舷上碰撞,惟恐打搅了湖上大教堂的宁静。
这处湖水从来不该被称为渺无人迹的。湖岸上处处点缀着零星小屋,这里是一片耕地,而湖岸四周树林密布。有些小屋为邻近的农人所有,你可以住在湖边而到农家去就餐,那就是我们家的办法。虽然湖面很宽广,但湖水平静。没有什么风涛,而且,至少对一个孩子来说,有些去处看来是无穷遥远和原始的。
我谈到沥青路是对的,就离湖岸不到半英里。但是当我和我的孩子回到这里,住进一间离农舍不远的小屋,就进入我所稔熟的夏季了,我还能说它与旧日了无差异——我知道,次晨一早躺在床上,一股卧室的气味,还听到孩子悄悄地溜出小屋,沿着湖岸去找一条小船。我开始幻觉到他就是小时的我,而且,由于换了位置,我也就成了我的父亲。这一感觉久久不散,在我们留居湖边的时候,不断显现出来。这并不是全新的感情,但是在这种场景里越来越强烈。我好似生活在两个并存的世界里。在一些简单的行动中,在我拿起鱼饵盒子或是放下一只餐叉,或者我在谈到另外的事情时,突然发现这不是我自己在说话.而是我的父亲在说话或是摆弄他的手势。这给我一种悚然的感觉。
次晨我们去钓鱼。我感到鱼饵盒子里的蚯蚓同样披着一层苔藓,看到蜻蜓落在我钓竿上,在水面几英寸处飞翔,蜻蜓的到来使我毫无疑问地相信一切事物都如昨日一般,流逝的年月不过是海市蜃楼,一无岁月的间隔。水上的涟漪如旧,在我们停船垂钓时,水波拍击着我们的船舷有如窃窃私语,而这只船也就像是昔日的划子,一如过去那样漆着绿色,折断的船骨还在旧处,舱底更有陈年的水迹和碎屑——死掉的翅虫蛹,几片苔藓,锈了的废鱼钩和昨日捞鱼时的干血迹。我们沉默地注视着钓竿的尖端;那里蜻蜓飞来飞去。我把我的钓竿伸向水中,短暂而又悄悄避过蜻蜓,蜻蜓已飞出二英尺开外,平衡了一下又栖息在钓竿的梢端。今日戏水的蜻蜓与昨日的并无年限的区别——不过两者之一仅是回忆而已。我看看我的孩子,他正默默地注视着蜻蜓,而这就如我的手替他拿着钓竿,我的眼睛在注视一样。我不禁目眩起来,不知道哪一根是我握着的钓竿。
我们钓到了两尾鲈鱼,轻快地提了起来,好像钓的是鲭鱼,把鱼从船边提出水面完全像是理所当然,而不用什么抄网,接着就在鱼头后部打上一拳。午餐前当我们再回到这里来游泳时,湖面正是我们离去时的老地方,连码头的距离都末改分厘,不过这时却已刮起一阵微风。这地方看来完全是使人入迷的海湖。这个湖你可以离开几个钟点,听凭湖里风云多变,而再次回来时,仍能见到它平静如故,这正是湖水的经常可靠之处。在水浅的地方,如水浸透的黑色枝枝桠桠,陈旧又光滑,在清晰起伏的沙底上成丛摇晃,而蛤贝的爬行踪迹也历历可见。一群小鱼游了过去,游鱼的影子分外触目,在阳光下是那样清晰和明显。另外还有来宿营的人在游泳,沿着湖岸,其中一个拿着一块肥皂,水便显得模糊和非现实的了。多少年来总有这样的人拿着一块肥皂,这个有洁癖的人,现在就在眼前。年份的界限也跟着模糊了。
上岸后到农家去吃饭,穿过丰饶的满是尘土的田野,在我们橡胶鞋脚下踩着的只是条两股车辙的道路,原来中间那一股不见了,本来这里布满了牛马的蹄印和薄薄一层干透了的粪土。那里过去是三股道,任你选择步行的;如今这个选择已经减缩到只剩两股了。有一刹那我深深怀念这可供选择的中间道。小路引我们走过网球场,蜿蜒在阳光下再次给我信心。球网的长绳放松着,小道上长满了各种绿色植物和野草,球网(从六月挂上到九月才取下)这时在干燥的午间松弛下垂,日中的大地热气蒸腾,既饥渴又空荡。农家进餐时有两道点心可资选择,一是紫黑浆果做的馅饼,另一种是苹果馅饼;女侍还是过去的普通农家女,那里没有时间的间隔,只给人一种幕布落下的幻象——女侍依旧是十五岁,只是秀发刚洗过,这是惟一的不同之处——她们一定看过电影,见过一头秀发的漂亮女郎。
夏天,啊夏天,生命的印痕难以磨灭,那永远不会失去光泽的湖,那不能摧毁的树林,牧场上永远永远散发着香蕨木和红松的芬芳,夏天是没有终了的;这只是背景,而湖岸上的生活才正是一幅画图,带着单纯恬静的农舍,小小的停船处,旗杆上的美国国旗衬着飘浮着白云的蓝天在拂动,沿着树根的小路从一处小屋通向另一处,小路还通向室外厕所,放着那铺洒用的石灰,而在小店出售纪念品的一角里,陈列着仿制的桦树皮独木舟和与实景相比稍有失真的明信片。这是美国家庭在游乐,逃避城市里的闷热,想一想住在小湖湾那头的新来者是“一般人”呢还是“有教养的”人,想一想星期日开车来农家的客人会不会因为小鸡不够供应而吃了闭门羹。
对我说来,因为我不断回忆往昔的一切,那些时光那些夏日是无穷宝贵而永远值得怀念的。这里有欢乐、恬静和美满。到达(在八月的开始)本身就是件大事情,农家的大篷车一直驶到火车站,第一次闻到空气中松树的清香,第一眼看到农人的笑脸,还有那些重要的大箱子和你父亲对这一切的指手画脚,然后是你座下的大车在十里路上的颠簸不停,在最后一重山顶上看到湖面的第一眼,梦魂牵绕的这汪湖水,已经有十一个月没有见面了。其中宿营人看见你去时的欢呼和喧哗,箱子要打开,把箱里的东西拿出来。(今天抵达已经较少兴奋了.你一声不响地把汽车停在树下近小屋的地方,下车取了几个行李袋,只要五分钟一切就都收拾停当,一点没有骚动,没有搬大箱子时的高声叫唤了。
恬静、美满和愉快。这儿现在惟一不同于往日的,是这地方的声音,真的,就是那不平常的使人心神不宁的舱外推进器的声音。这种刺耳的声音,有时候会粉碎我的幻想而使年华飞逝。在那些旧时的夏季里,所有马达是装在舱里的,当船在远处航行时,发出的喧嚣是一种镇静剂,一种催人入睡的含混不清的声音。这是些单汽缸或双汽缸的发动机,有的用通断开关,有的是电花跳跃式的.但是都产生一种在湖上回荡的催眠声调。单气缸噗噗震动,双汽缸则咕咕噜噜,这些也都是平静而单调的音响。但是现在宿营人都用的是舱外推进器了。在白天,在闷热的早上,这些马达发出急躁刺耳的声音。夜间,在静静的黄昏里,落日余晖照亮了湖面,这声音在耳边像蚊子那样哀诉。我的孩子钟爱我们租来使用舱外推进器的小艇,他最大的愿望是独自操纵,成为小艇的权威,他要不了多久就学会稍稍关闭一下开关(但并不关得太紧),然后调整针阀的诀窍。注视着他使我记起在那种单汽缸而有沉重飞轮的马达上可以做的事情,如果你能摸熟它的脾性,你就可以应付自如。那时的马达船没有离合器,你登岸就得在恰当的时候关闭马达,熄了火用方向舵滑行到岸边。但也有一种方法可以使机器开倒车,如果你学到这个诀窍,先关一下开关然后再在飞轮停止转动前,再开一下,这样船就会承受压力而倒退过来。在风力强时要接近码头,若用普通靠岸的方法使船慢下来就很
困难了,如果孩子认为他已经完全主宰马达,他应该使马达继续发动下去,然后退后几英尺,靠上码头。这需要镇定和沉着的操作,因为你如很快把速度开到一秒钟二十次,你的飞轮还会有力量超过中度而跳起来像斗牛样地冲向码头。
我们过了整整一星期的露营生活,鲈鱼上钩,阳光照耀大地,永无止境,日复一日。晚上我们疲倦了,就躺在为炎热所蒸晒了一天而显得闷热的湫隘卧室里,小屋外微风吹拂使人嗅到从生锈了的纱门透进的一股潮湿味道。瞌睡总是很快来临,每天早晨红松鼠一定在小屋顶上嬉戏,招到伴侣。清晨躺在床上——那个汽船像非洲乌班基人嘴唇那样有着圆圆的船尾,她在月夜里又是怎样平静航行,当青年们弹着曼陀铃姑娘们跟着唱歌时,我们则吃着撒着糖未的多福饼,而在这到处发亮的水上夜晚乐声传来又多么甜蜜,使人想起姑娘时又是什么样的感觉。早饭过后,我们到商店去,—切陈设如旧——瓶里装着鲦鱼,塞子和钓鱼的旋转器混在牛顿牌无花果和皮姆牌口香糖中间,被宿营的孩子们移动得杂乱无章。店外大路已铺上沥青,汽车就停在商店门前。店里,与往常一样,不过可口可乐更多了,而莫克西水、药草根水、桦树水和菝葜水不多了,有时汽水会冲了我们一鼻子,而使我们难受。我们在山间小溪探索,悄悄地,在那儿乌龟在太阳曝晒的圆木间爬行,一直钻到松散的土地下,我们则躺在小镇的码头上,用虫子喂食游乐自如的鲈鱼。随便在什么地方,都分辨不清当家做主的我,和与我形影不离的那个人。
有天下午我们在湖上。雷电来临了,又重演了—出为我儿时所畏惧的闹剧。这出戏第二幕的高潮,在美国湖上的电闪雷鸣下所有重要的细节一无改变,这是个宏伟的场景,至今还是幅宏伟的场景。一切都显得那么熟稔,首先感到透不过气来,接着是闷热,小屋四周的大气好像凝滞了。过了下午的傍晚之前(一切都是一模一样),天际垂下古怪的黑色,一切都凝住不动,生命好像夹在一卷布里,接着从另一处来了一阵风,那些停泊的船突然向湖外漂去,还有那作为警告的隆隆声。以后铜鼓响了,接着是小鼓,然后是低音鼓和铙钹,再以后乌云里露出一道闪光、霹雳跟着响了,诸神在山间咧嘴而笑,舔着他们的腮帮子。之后是一片安静,雨丝打在平静的湖面上沙沙做声。光明、希望和心情的奋发,宿营人带着欢笑跑出小屋,平静地在雨中游泳,他们爽朗的笑声,关于他们遭雨淋的永无止尽的笑语,孩子们愉快地尖叫着在雨里嬉戏,有了新的感觉而遭受雨淋的笑话,用强大的不可毁的力量把几代人连接在一起。遭人嘲笑的人却撑着一把雨伞蹚水而来。
当其他人去游泳时,我的孩子也说要去。他把水淋淋的游泳裤从绳子上拿下来,这条裤子在雷雨时就一直在外面淋着,孩子把水拧干了。我无精打采一点也没有要去游泳的心情,只注视着他,他的硬朗的小身子,瘦骨嶙峋,看到他皱皱眉头,穿上那条又小又潮湿和冰凉的裤子,当他扣上泡涨了的腰带时,我的下腹为他打了一阵死一样的寒颤。
《如果我休息,我就生锈》
作者:奥里森·马登
在一把旧锁上发现了一则重要的铭文——如果我休息,我就生锈。对于那些为懒散而苦恼的人来说,这将是至理名言。甚至勤奋工作的人也可以此为警示,如果一个人有才而不用,就像废弃钥匙上的铁,很快就会生锈,最终不能适应工作。
那些想取得像伟人那样成就,并成为伟人的人,必须不断地使用自身才能得以提升自身,以便使知识的大门,人类为之奋斗的每个领域——专业,科学,艺术,文学,农业的大门——不会被锁上。
勤奋使开启成功宝库的钥匙光亮。如果休·米勒,白天在伐木厂劳作后,晚上停下来休息消遣的话,就不会成为一个名垂青史的地理学家。著名的数学家,爱得蒙·斯通,如果闲暇时无所事事,就不会出版数学词典,也不会发现开启数学大门的钥匙。如果苏格兰青年,霍格森在山坡上放羊时让他那繁忙的大脑处于休眠状态,而不是花费心思计算星星的位置,他将不会成为著名的天文学家。
劳动改变一切,——不是断断续续,变化无常的或者方向偏差的劳动,而是忠诚的,不懈的,方向正确的日夜劳动。正如,要想获得自由,必须时刻警惕;而要想获得永久的成功,则必须坚持不懈地工作。
《阳光下的时光》
作者:[美] 约翰·布莱德列
“虽然我不是富甲天下,却拥有无数个艳阳天和夏日。”
写这句话时,梭罗想起孩提时代的瓦尔登湖。
当时伐木者和火车尚未严重破坏湖畔的美丽景致。小男孩可以驶向湖中,仰卧于小舟中,自此岸缓缓漂向彼岸,周遭有鸟儿戏水,燕子翻飞。梭罗喜欢回忆这样的艳阳天和夏日。“这时,慵懒是最迷人也是最具生产力的事情!”
我也曾经是热爱湖塘的小男孩,拥有无数个艳阳天和夏日。如今阳光、夏日依旧,男孩和湖塘却已改变。那男孩已长大成人,不再有那么多时间泛舟湖上。而湖塘也为大城市所并。曾有苍鹭觅食的沼泽,如今已枯干殆尽,上面盖满了房舍。睡莲静静漂浮的湖湾,现在成了汽艇的避风港。总之,男孩所爱的一切都已不复存在——只留在人们的回忆中。
有些人坚持认为只有今日和明日是最重要的,可是如果真的照此生活,我们将是何等可怜!许多今日我们做的事是徒劳而不足取的,很快就会被忘记。许多我们期待明天将要做的事情却从来不会发生。
过去是一家银行,我们将最可贵的财产——记忆——珍藏其中。记忆赐予我们生命的意义和深度。
真正珍惜过去的人,不会悲叹旧日美好时光的逝去,因为藏于记忆中的时光永不流逝。死亡本身无法止住一个记忆中的声音,或擦去一个记忆中的微笑。对现已长大的那个男孩来说,那儿将有一湖水不会因时间和潮汐而改变,可以让他继续在阳光下享受安静时光。
假如给我三天光明
作者:海伦.凯特(美国)
啊,如果我有三天视力的话,我该看些什么东西呢?
第一天,我要看到那些好心的、温和的、友好的、使我的生活变得有价值的人们。首先,我想长时间地凝视着我亲爱的教师安妮·莎莉文·麦西夫人的脸,当我还在孩稚时,她就来到我家,是她给我打开了外部世界。我不仅要看她的脸部的轮廓,为了将她牢牢地放进我的记忆,还要仔细研究那张脸,并从中找出同情的温柔和耐心的生动的形迹,她就是靠温柔与耐心来完成教育我的困难任务。我要从她的眼睛里看出那使她能坚定地面对困难的坚强毅力和她那经常向我显示出的对于人类的同情心。
第一天将是一个紧张的日子。我要将我的所有亲爱的朋友们都叫来,好好端详他们的面孔,将体现他们内在美的外貌深深地印在我的心上。我还要看一个婴儿的面孔,这样我就能看到一种有生气的、天真无邪的美,它是一种没有经历过生活斗争的美。
我还要看看我那群忠诚的、令人信赖的狗的眼睛——那沉着而机警的小斯科第、达基和那高大健壮而懂事的大戴恩、海尔加,它们的热情、温柔而淘气的友谊使我感到温暖。
在那紧张的第一天里,我还要仔细观察我家里那些简朴小巧的东西。我要看看脚下地毯的艳丽色彩,墙壁上的图画和那些把一所房屋改变成家的熟悉的小东西。我要用虔敬的目光凝视我所读过的那些凸字书,不过这眼光将更加急于看到那些供有视力的人读的印刷书。因为在我生活的漫长黑夜里,我读过的书以及别人读给我听的书,已经变成一座伟大光明的灯塔,向我揭示出人类生活和人类精神的最深泉源。
在能看见东西的第一天下午,我将在森林里作一次长时间的漫步,让自己的眼睛陶醉在自然界的美色里,在这有限的几小时内我要如醉如痴地欣赏那永远向有视力的人敞开的壮丽奇景。结束短暂的森林之旅,回来的路上可能经过一个农场,这样我便能看到耐心的马匹犁田的情景(或许我只能看到拖拉机了!)和那些以土地为生的人的宁静满足的生活。我还要为绚丽夺目而又辉煌壮观的落日祈祷。
当夜幕降临,我能看到人造光明,而体验到双重的喜悦。这是人类的天才在大自然规定为黑夜的时候,为扩大自己的视力而发明创造的。
在能看见东西的第一天夜里,我会无法入睡,脑诲里尽翻腾着对白天的回忆。
翌日——也就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我将伴着曙色起床,去看下天空从黑夜变成白天的激动人心的奇观。我将怀着敬畏的心情去观赏那光色的变幻莫测,正是在这变幻中太阳唤醒了沉睡的大地。
我要把这一天用来对整个世界,从古到今,作匆匆的一瞥。我想看看人类所走过的艰难曲折的道路,看看历代的兴衰和沧桑之变。这么多的东西怎能压缩在一天之内看完呢?当然,这只能参观博物馆了。我经常到纽约自然历史博物馆去,无数次地用手抚摸过那里展出的物品,我多么渴望能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这经过缩写的地球的历史,以及陈列在那里的地球上的居民的——各种动物和被天然环境描绘成不同肤色的人种;看看恐龙的巨大骨架和早在人类出现以前就漫游在地球上的柱牙象,当时的人类靠自己矮小的身躯和发达的大脑去征服动物的王国;看看那表现动物和人类进化过程的逼真画面,和人类用来为自己在这个星球上建造安全居处的那些工民一还有许许多多自然历史的其他方面的东西。
我不知道本文读者中究竟有多少人曾仔细观察过在那个激动人心的博物馆里展出的那些栩栩如生的展品的全貌。当然不是人人都有这样的机会。不过我敢断言,许多人有这种机会却没有很好地利用。那里实在是一个使用眼睛的地方。你们有视力的人可以在那里度过无数个大有所获的日子,而我,在想象中能看东西的短短的三天里,对此只能作匆匆的一瞥使得离去。
我的下一站将是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正像自然历史博物馆揭示了世界的物质方面那样,大都会艺术博物馆将展现出人类精神的无数个侧面。贯穿人类历史的那种对于艺术表现形式的强烈要求几乎和人类对于食物、住房、生育的要求同样强烈。在这里,在大都会博物馆的巨型大厅里,当我们观看埃及、希腊、罗马的艺术时就看到了这些国家的精神面貌。通过我的双手,我熟悉古埃及男女诸神的雕像,感觉得出复制的帕特农神庙的正中门振,辨别得出进攻中的雅典武士的优美动作。阿波罗、维纳斯以及萨莫特雷斯岛的胜利女神雕像都是我指尖的朋友。荷马那多瘤而又留着长须的相貌对我来说尤为亲切,因为他了解盲人。
我的手在罗马以及晚期那些栩栩如生的大理石雕塑上停留过,在米开朗基罗那激动人心的英雄摩西石膏像上抚摸过,我了解罗丹的才能,对哥特人木刻的虔诚精神感到敬畏。我能理解这些用手触摸过的艺术品的意义,然而那些只能看不能摸的东西,我只能猜测那一直躲避着我的美。我能欣赏希腊花瓶简朴的线条,然而对它那带有图案的装饰我却毫无所识。
就这么着,在我看见东西的第二天,我要设法通过艺术去探索人类的灵魂。我从手的触摸里了解的东西,现在可以用眼睛来看了。整个宏伟的绘画世界将向我敞开,从带有宁静的宗教虔诚的意大利原始艺术一直到具有狂热想象的现代派艺术。找要细细观察拉斐尔、列奥纳多·达·芬奇、提香、伦勃朗的油画,也想让眼睛享受一下委罗涅塞艳丽的色彩,研究一下艾尔·格里柯的奥秘,并从柯罗的风景画里捕捉到新的想象。啊,这么多世纪以来的艺术为你们有视力的人提供了如此绚丽的美和如此深广的意义!
凭着对这艺术圣殿的短暂访问,我将无法把那向你们敞开的伟大艺术世界每个细部都看清楚,我只能得到一个表面的印象。艺术家们告诉我,任何人如果想正确地和深刻地评价艺术,就必须训练自己的眼睛,他得从品评线条、构图、形式和色彩的经验中去学匀。如果我的眼睛管用的话,我将会多么愉快地去着手这件令人心醉的研究工作!然而有人告诉我,对于你们许多有视力的人来说,艺术的世界是一个沉沉的黑夜,是一个无法探索和难以找到光明的世界。
我怀着无可奈何的心清,勉强离开大都会博物馆,离开那藏着发掘美的钥匙的所在——那是一种被忽略了的美啊。然而有视力的人并不需要从大都会博物馆里去找到发掘美的钥匙。它在较小的博物馆里,甚至在那些小图书馆书架上的书本里也能找到。而我,在想象中能看见东西的有限时间里,将选择这样一个地方,在那里,发掘美的钥匙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打开最伟大的宝库。
我将在戏院或电影院度过这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的夜晚。我目前也经常出席各种类型的表演,可剧情却得让一位陪同者在我手上拼写。我多么想用自己的眼睛看一看哈姆莱特那迷人的形象和在穿五光十色的伊丽莎白式服装的人物中间来来去去的福斯泰夫。我多么想模仿优雅的哈姆莱特的每一个动作和健壮的福斯泰夫高视阔步的一举一动。由于我只能看一场戏,这将使我处于进退两难的境地,因为我想看的戏实在太多了。你们有视力的人想看什么都行,不过我怀疑你们之中究竟有多少人在全神贯注于一场戏、一幕电影或别的景象的时候,会意识到并感激那让你们享受其色彩、优美和动作的视力的奇迹呢?
除了用手触摸的有限范围内,我无法享受有节奏感的动作的美。尽管我知道节奏欢快的奥妙,因为我经常从地板的颤动中去辨别音乐的拍节,然而我也只能朦胧地想象巴甫洛娃的魁力。我想象得出那富于节奏感的姿势,肯定是世间最赏心说目的奇景。从用手指循着大理石雕像线条的触摸里我能推测出这一点。如果静止的美已是那么可爱的话,那么看到运动中的美肯定更令人振奋和激动。
我最深切的回忆之一是当约瑟夫·杰斐逊在排练可爱的瑞普·凡·温克尔,做着动作、讲着台词的时候,让我摸了他的脸和手。对戏剧的天地我就只有这么一点贫乏的接触,也将永远不会忘记那一时刻的欢乐。啊,我肯定还遗漏了许多东西。我多么羡慕你们有视力的人,能通过戏剧表演看动作和听台词而获得更多的享受。如果我能看戏,哪怕只看一场也行,我将弄明白我读过或通过手语字母的表达而进入我的脑海的一百场戏的情节。
这样,通过我想象中能看见东西的第二天的夜晚,戏剧文学中的许多高大形象将争先恐后地出现在我的眼前。
下一天的早晨,怀着发现新的欢乐的渴望,我将再次去迎接那初升的旭日,因为我深信,那些有眼睛能真正看到东西的人肯定会发现,每个黎明都会展现出千姿万态、变幻无穷的美。
根据我想象中的奇迹的期限,这是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三天,也是最后一天。我没有时间去悔恨或渴望,要看的东西实在太多了。我把第一天给了我的朋友,给了那些有生命和没有生命的东西,第二天我看到人类和自然的历史面目。今天我要在现实世界里,在从事日常生活的人们中间度过平凡的一天。除了纽约你还能在别的什么地方发现人们这么多的活动和这样纷繁的情景呢?于是这城市成了我选择的目标。
我从长岛森林山,我的恬静的乡间小屋出发。这里,在绿草坪、树木、鲜花的包围中,是一片整洁、小巧的房屋,到处充满妇女儿童谈笑奔走的欢乐,真是城市劳动者的安静的休息之所。当我乘车穿过横跨东河的钢带式桥梁时,我又开了眼界,看到人类的巧夺天工和力大无穷。河上千帆竞发、百舸争流。如果我从前曾有过一段未盲的岁月,我将用许多时间来观赏河上的热闹风光。
举目前望,面前耸立着奇异的纽约塔,这城市仿佛是从神话故事的书页中跳出来似的。这是多么令人敬畏的奇景啊!那些灿烂夺目的尖塔,那些用钢铁和石块筑起的巨大堤岸,就像神为自己修造的一样。这幅富有生气的画卷是千百万人每日生活的一部分,我不知道究竟有多少人愿意对它多看一眼,恐怕是很少、很少。人们的眼睛之所以看不见这壮美的奇观,是因为这景象对他们来说太熟悉了。
我匆匆忙忙登上那些大型建筑之一——帝国大厦地顶层,不久之前我在这里通过秘书地眼睛“看到”了脚下的城市。我急于要把想象力何真实感作一次比较。我相信在我面前展开的这幅画卷决不会使我感到失望,因为对我来说它将是另一个世界的景象。
现在我开始周游这个城市。首先我站在热闹的一角,仅仅看看来往的人群,想从观察中去了解他们生活中的一些东西。看到微笑。我感到欣慰;看到果断,我感到骄傲;看到疾苦,我产生怜归我漫游到第五大街,让视野从聚精会神的注视里解放出来,以便不去留意特殊的事物而只看一看那瞬息万变的色彩。我相信那穿敢在人群中的妇女装束的色彩,肯定是我永看不厌的灿烂奇观。不过,假如我的眼睛管用的话,或许我也会像大多数妇女一样,过多地注重个别的服装的风格和剪裁式样而忽略成群的色彩的壮美。我还确信我会变成一个在橱窗前溜达的常客,看着那多姿多彩、五光十色的陈列品,一定感到赏心悦目。
我从第五大街开始游览整个城市——我要到花园大街去,到贫民区去,到工厂去,到孩子们玩耍的公园去。通过对外国居民的访问,我作了一次不离本土的异国旅行。对于欢乐和悲哀,我总是睁大眼睛去关心,以便能深刻探索和进一步了解人们是如何工作和生活的。我的心里充满了对人和物的憧憬,我不会轻易放过任何一个细小的东西,力求捕捉和把握所目击的每一件事物。有些场面是令如快的,让你内心喜悦,可有些情景却使你感到悲哀和忧郁。对后者我也不会闭上眼睛,因为它们毕竟也是生活的一部分,对它们闹上眼睛就等于紧锁心灵,禁锢思想。
我能看见东西的第三天就要结束了,或许我应该把这剩下的几小时用在许多重要的探索和追求上,可是我怕在这最后一天夜晚,我还会再次跑到剧院去看一出狂喜的滑稽戏,以便能欣赏人类精神世界里喜剧的泛音。
到午夜,我从盲人痛苦中得到的暂时解脱就要终结了,永久的黑夜将重新笼罩我周围。当然我在那短暂的三天时间里,不可能看完我要看的全部事物,只有当黑暗重新降临时,我才会感到我没有看到的东西实在太多了。不过我脑海中会塞满那美妙的回忆,以至根本没时间去懊悔。今后无论摸到任何东西,它都会给我带来那原物是什么形状的鲜明回忆。
老人与海
作者:海明威
(女)那老人再一次扛起他的桨,朝海边走去。这时候远处的地平线刚刚出现白色。借着微弱的天光,老人理了理他的鱼钩、鱼叉和那张绕在桅杆上的旧帆。
(男)已经第八十五天了,一条鱼也没有打到。我好像已经老了,开始背运了。可我的胳膊倒还是有着劲儿的。
(女)他慢慢地升起那张补过几次的旧帆,那帆看上去就像一面永远不会失败的旗帜。
(男)太阳升起来了,太阳刺痛了我的眼睛,这耀眼的阳光已经把我的眼睛刺痛了一辈子。我感到有点儿老了,有点力不从心,可年轻的时候我是个好水手啊。
(女)不知过了多久,老人发现,那绿色浮杆急速地往水里沉去,他拉了拉鱼绳,感到了沉重的份量。
(男)我钩住的是一条什么样的鱼啊,它几岁了,我还从来没有见过鱼有这么大的劲儿呢,它只要一跳,或者往前一窜,就会要了我的命。
(女)老人全身心地等待着他和那条大鱼的最后搏斗。他想,他这辈子不会再遇到这么大的鱼了,他要最后再赢一次。太阳落下去了,夜晚来临。老人感到寒冷。他望着满天的星星,他的那盏哈瓦那渔灯也不像从前那么明亮了。那条鱼拖着老人的小船在海上游了一夜,老人没想到等待一场搏斗需要这么长时间。第二天,当太阳再一次升起,老人又冷又饿,疲惫不堪。
(男)我已经感到了你的力量,让我们面对面地斗一斗吧。我和你谁也没有帮手,这很公平,来吧,来吧,让我看看你是谁,我知道你是谁,用你的大尾巴来拍碎我的船,用你那坚硬的长吻来刺穿我的身体吧,我早已经做好了准备,我不会后悔,死在一条金枪鱼的手里。
(女)当夜晚再一次降临,老人精疲力尽,甚至昏迷。
(男)它不会有那么大,不会的!
(女)它就是那么大,大得出乎老人的意料。老人看见了鱼的尾巴从水里露出来,满身紫色条纹,它伸展着巨大的胸鳍,围着小船打转转,老人看见了它的眼睛。
(男)我只有一次机会,这是生死搏斗。不是我叉死它,就是它撕碎我。
(女)老人觉得自己快要撑不住了。他用绵软的双手努力握紧他的鱼叉。然后站起身来,将鱼叉举过头顶,他将鱼叉举到了不可能再高的高度。
(男)来吧,冲着这儿来吧,作一次临死前的最后的决斗吧!我老了,没什么力气了,我跟你磨了三天,我等了你一辈子了。老兄,我还从来没见过比你更大、更美、更沉着的鱼呢。来吧,我们都快死了,看看我们究竟,谁杀死谁!
(女)那条大鱼挣扎着向老人的小船冲过来。老人拼尽他最后的生命,将鱼叉扎进了大鱼胸鳍后面的鱼腰里。那鳍挺在空中,高过老人的胸膛,老人扎中了大鱼的心脏!那鱼生气勃勃地做了一次最后挣扎,它跳出水面跃向天空,把它的长,它的宽,它的威力和它全部的美都展现出来,而后,轰隆一声落入水中。老人赢了,他战胜了自己,战胜了那条鱼,那条他一生都没有见过的美丽的大鱼。这时候,一群无所畏惧的鲨鱼正嗅着血迹朝这里涌来。成群结队的鲨鱼向老人的战利品,那条系在船边的大鱼发起了猛攻,那撕咬鱼肉的声音,使老人再一次站立起来。他重新举起鱼叉,悲壮地站在船头,他决心捍卫自己的战利品,就像捍卫他的荣誉!
(男)这不公平,你们这些厚颜无耻的强盗,真会选择时机。但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我不怕你们!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你们打不败他!
(女)当老人终于回到他出海的那个港口,天空第三次黑暗下来。他的船边只剩下大鱼粗长的白色的尾巴,老人无力上岸回到他的小屋,就在船上躺下了。
(男)人,并不是生来要给打败的。你可以消灭他,可就是打不败他。
(女)老人睡着了。他梦见年轻时的非洲。他梦见了——狮子。
《真实的高贵》
作者:﹝美国﹞海明威
风平浪静的大海上,每个人都是领航员.
但是,只有阳光而无阴影,只有欢乐而无痛苦,那就不是人生.以最幸福的人的生活为例--它是一团纠缠在一起的麻线.丧亲之痛和幸福祝愿彼此相接,使我们一会儿伤心,一会儿高兴,甚至死亡本身也会使生命更加可亲.在人生的清醒时刻,在哀痛和伤心的阴影之下,人们真实的自我最接近.
在人生或者职业的各种事务中,性格的作用比智力大得多,头脑的作用不如心情,天资不如由判断力所节制的自制、耐心和规律.
我始终相信,开始在内心生活得更严肃的人,也会在外表上开始生活得更朴素.在一个奢华浪费的年代,我希望能向世界证明,人类真正需要的东西是非常之微小的.
悔恨自己的错误,而且力求不再重蹈覆辙,这才是真正的悔悟,优于别人,并不高贵,真正的高贵应该是优于过去的自己.
《冬日漫步》
作者:﹝美国﹞梭罗
我们也睡着了,一觉醒来,正是冬天的早晨。万籁无声,雪厚厚地堆着,窗槛上像是铺了温暖的棉花;窗格子显得加宽了,玻璃上结了冰纹,光线暗淡而静,更加强了屋内舒适愉快的感觉。早晨的安静,似乎静在骨子里,我们走到窗口,挑了一处没有冰霜封住的地方,眺望田野的景色;可是我们单是走这几步路,脚下的地板已经在吱吱地响。窗外一幢幢的房子都是白雪盖顶;屋檐下、篱笆上都累累地挂满了雪条;院子里像石笋似的站了很多雪柱,雪里藏的是什么东西,我们却看不出来。大树小树四面八方地伸出白色的手臂,指向天空;本来是墙壁篱笆的地方,形状更是奇怪,在昏暗的大地上,它们向左右延伸,如跳如跃,似乎大自然一夜之间,把田野风景重新设计过了,好让人间的画师来临摹。
我们悄悄地拔去了门闩,雪花飘飘,立刻落到屋子里来;走出屋外,寒风迎面扑来,利如刀割。星光已经不那么闪烁光亮,地平线上笼罩着一层昏昏的铅状的薄雾。东方露出一种奇幻的古铜色的光彩,表示天快要亮了;可是四面的景物,还是模模糊糊,一片幽暗,鬼影幢幢,疑非人间。耳边的声音,也带一种鬼气——鸡啼狗吠,木柴的砍劈声,牛群的低鸣声——这一切都好像是阴阳河彼岸冥王的农场里所发出的声音;声音本身并没有特别凄凉之处,只是天色未明,这种种活动显得太庄严了,太神秘了,不像是人间所有的。院子里雪地上,狐狸和水獭所留下的脚迹犹新,这使我们想起:即使在冬夜最静寂的时候,自然界生物没有一个钟头不在活动,它们还在雪上留下痕迹。把院门打开,脚步轻快,我们跨上寂寞的乡村公路。雪干而脆,脚踏上去发出破碎的声音;早起的农夫,驾了雪橇,到远处的市场去赶早市;这辆雪橇一夏天都在农夫的门口闲放着,与木屑稻梗为伍,现在可有了用武之地,它的尖锐清晰而刺耳的声音,对于早起赶路之人,也有提神醒脑的作用。农舍窗上虽然积雪很多,但是屋里的农夫已经早把蜡烛点起,烛光孤寂地照射出来,像一颗暗淡的星。树际和雪堆之间,炊烟也是一处一处地从烟囱里往上飞升。
大地冰冻,远处鸡啼狗吠;从各处农舍门口,也不时地传来丁丁劈柴的声音。空气稀薄干寒,只有比较美妙的声音才能传入我们的耳朵,这种声音听来都有一种简短的可是悦耳的颤动;凡是至清至轻的流体,波动总是少发即止,因为里面粗粒硬块,早就沉到底下去了。声音从地平线的远处传来,都清越明亮,犹如钟声,冬天的空气清明,不像夏天那样的多杂质阻碍,因此声音听来也不像夏天那样的毛糙模糊。脚下的土地,铿锵有声,如叩坚硬的古木;一切乡村间平凡的声音,此刻听来都美妙悦耳;树上的冰条,互相撞击,其声琮,如流水,似妙乐。大气里面一点水分都没有,水蒸气不是干化,就是凝结成冰霜的了,空气十分稀薄而似有弹性,人呼吸其中,自觉心旷神怡。天似乎是绷紧了的,往后收缩,人从下向上望,很像处身大教堂中,顶上是一块连一块弧状的屋顶;空气中闪光点点,好像有冰晶浮游其间。据在格陵兰住过的人告诉我们说,那边结冰的时候,“海就冒烟,像大火燎原一般;而且有一种雾气上升,名叫烟雾;这种烟雾有害健康,伤人皮肤,能使人手脸等处生疮肿胀。”我们这里的寒气,虽然其冷入骨,然而质地清纯,可提神,可清肺;我们不能把它认为是冻结的雾,只能看作是仲夏的雾气的结晶,经过寒冬的洗涤,越发变得清纯了。
太阳最后总算从远处的林间上升,阳光照处,空中的冰霜都融化,隐隐之中似乎有铙钹伴奏,铙钹每响一次,阳光的威力逐渐增加;时间很快从黎明变成早晨,早晨也愈来愈老,很快地把西面远处的山头,镀上一层金色。我们匆匆地踏着粉状的干雪前进,因为思想感情更为激动,内心发出一种热力,天气也好像变得像十月小阳春似的温暖。假如我们能改造我们的生活,和大自然更能配合一致,我们也许就无需畏惧寒暑之侵,我们将同草木走兽一样,认大自然是我们的保姆和良友,她是永远照顾着我们的。
大自然在这个季节,特别显得纯洁,这是使我们觉得最为高兴的。残干枯木,苔痕斑斑的石头和栏杆,秋天的落叶,现在被大雪掩没,像上面盖了一块干净的手巾。寒风一吹,无孔不入,一切乌烟瘴气都一扫而空,凡是不能坚贞自守的,都无法抵御;因此凡是在寒冷荒僻的地方(例如在高山之顶),我们所能看得见的东西,都是值得我们尊敬的,因为它们有一种坚强的淳朴的性格——一种清教徒式的坚韧。别的东西都寻求隐蔽保护去了,凡是能卓然独立于寒风之中者,一定是天地灵气之所钟,是自然界骨气的表现,它们具有和天神一般的勇敢。空气经过洗涤,呼吸进去特别有劲。空气的清明纯洁,甚至用眼睛都能看得出来;我们宁可整天处在户外,不到天黑不回家,我们希望朔风吹过光秃秃的大树一般吹澈我们的身体,使得我们更能适应寒冬的气候。我们希望借此能从大自然借来一点纯洁坚定的力量,这种力量对于我们是一年四季都有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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