济慈：浪漫与悲伤兼具的诗人

他一方面太努力文学，一方面受了许多感情的扰乱，生命就如火前蜡烛那样的消溶下去。一八二一年医生叫他赶快到意大利去，当他上船之前，他喜悦地说：“我如此死去，一定会在英国诗人之列的，”住在意大利的时间很短，刚在他死前，他又像丢去了一切希望似的，也许因为病后体弱的缘故，他说他的名字是“托于流水的”。

济慈不像雪莱和拜轮（即拜伦，编者注，下同）一样的出自名门望族。他是一个管马房的儿子——就是说，这种管马房的职业在那时候是不尊贵的。但是他经济宽裕能使他的儿子去受相当教育。济慈在一七九五年，进了一个普通的学校，受了些普通的教育，十五岁时做一个外科医生的学徒。他的地位和普通的日本中学毕业生一样，可以做医生的助手，因为他的经济能力不能使他学习较深的医药课程。一个聪明的孩子，要是有坚强的魄力，很大的恒心和工作的力量，学徒事业极易成功。济慈是一样都没有的。他很疲弱无用；他见了血就会发昏的；无论如何，他总不能做一个很好的医生——特别是外科医生。不久，他丢开这种事去研究文学。你们应该记得，他不曾受过好好的教育——希腊和拉丁文都没有读过，他所读的很有限。但是他能补起这些缺点来——他对于真和美却是很热情的崇拜，他还有更精致的耳朵，听能到文学的音乐。所以即使他没受过高深的教育，但是他能影响英国诗歌比别的诗人都大。

济慈写诗时很早，在一八一七年第一次出诗集时，他还是个孩子。他有一点点钱，这点钱够他生活，因此他能免于冻饿，这冻饿的困苦，是无宽裕经济而想从事文学者所不免的，他仍然没有像雪莱拜轮一样的机会，他没有钱买书。他住在大都市中的一间小房里，每天做着翻译希腊作家时所引起的多梦，他那疲弱而精细的肺每天呼吸着伦敦的煤烟，但是希望和热诚是很大的。他的希望和热诚在一个时期里被许多粗鲁的人在大杂志上骂过而灰心。他们不仅说安特美惠（Andymion），不仅讥笑他的工作无聊，并且还攻击济慈的个人，这种谩骂在现在是差不多无可容忍的。他们发见了济慈是医生的学徒，于是讥笑他的职业——告诉他没有谁像他这种职业的人还有资格作诗的——叫他仍然回到医室里去做点有用的工作。这种种，要知道，对于一个天真善感的孩子是多么的损伤。

他自己没有得罪过人，照他天性的仁良怕连不客气的意义，也是不正确的——这不过是文学上的张扬罢了。固然，这事情对于他的创伤不浅，但他依然勇敢地努力工作下去。没有一种东西再能表现他性格的完善，他不但不去责备那凶狠而畏怯的批评者，反而怪自己。他说他自己以前诗歌不行。预备再努力求好。注意，他没有谁和他表同情的。他的诗完全是新的东西。一种奇怪的灵感，以前没有人所看见过的。为了这个原因，这就没有人能立即懂他。拜轮是不了解的。华兹华斯和哥列利治对他是毫无意见的——的确，华兹华斯很讥讽地说他是一部“很好的异教主义”。好像许多英国人的痛苦放在华兹华斯的灵魂里。雪莱又不能立即明白济慈是个真实的诗人。

济慈文学上的朋友，只有像亨德（Leigh Hnut）这般人，在他们文章里诗是很少。可是济慈终究保持他的自信心，痨病向他进攻但他依旧努力。他第一次的最大痛苦临头，这比许多不良的批评更利害——同一个在文学史上你们知道的波浓（Fauny Brawne）的一幕恋爱悲剧。他在青春感情的时期里，很热情的爱了她，而她有一时是要同他结婚的。但她是细心的女子，知道这孩子不久要死的，也许她不愿意同他结婚后一二年便做寡妇的，所以她不高兴，也许可以说这种女人是不懂得伟大的爱，不肯为了爱而牺牲的。她是无可疵议的。不过她对于她那可怜的崇拜者要好一点，她无端的激发了他许多嫉妒，所以使他永远在痛苦之中。他一方面太努力文学，一方面受了许多感情的扰乱，生命就如火前蜡烛那样的消溶下去。

一八二一年医生叫他赶快到意大利去，当他上船之前，他喜悦地说：“我如此死去，一定会在英国诗人之列的，”住在意大利的时间很短，刚在他死前，他又像丢去了一切希望似的，也许因为病后体弱的缘故，他说他的名字是“托于流水的”。现在很奇怪的，这样一个孩子，他文学的历程，我们是大略的知道了，会变到丁尼生，白朗宁，罗色蒂许多人文学上的父亲。还有许多批评家说，拜轮和雪莱之后，济慈是十九世纪诗歌最好的鼻祖，我想这样的盛誉，除掉我在前面所叙说之外，要不加以补充是不易使人相信的。不过这是真的——维多利亚时代两个最伟大诗人，差不多每件事都是从他那儿得到启发的，还有另外维多利亚诗人也是从他那里得到不少。很可惜，他到死却没有知道自己的成功。

他死了不久，雪莱就马上认识了他，他写了一首亚特耐思（Adonais），这是一首吊济慈的挽歌，在这里，他骂了那些批评者。拜轮也对于他的死感到悲哀。现在渐渐的为大家所知道了，以前所有的耳聋眼花的人，现在却争着讨论济慈的诗。

济慈是太伟大的诗人，不能在这讲演里详尽讨论，我们对于他的诗歌，常认作专题来研究他。在这章里，很可以告诉济慈的伟大和他在文学上的地位。他是不容易被人欣赏的诗人；他是太精致了。这也就是他的不幸，假使他能较快的被人了解，即使寿命不长，也许他生命能比较快活点。到现在他的东西还是不适合青年的胃口，这并不是因为他的东西不清楚；因为他的诗句是非常的精炼而又非常蕴蓄，除非是富于想象的才读通他的诗。如果一口气读济慈的东西，是很厌倦的，正如你吃好饼干快要吃厌了似的。年轻人爱读诗是为诗中的故事，但他的诗大都没有故事的。不过像华兹华斯这样的人是应该立即懂得他的诗的；恐怕因为他们听到他是个孩子，所以一起初就对于他的诗不注意。我们也不须去责备他们。但济慈的东西，现在还仅是适合于深识的人们。譬如罗色蒂在他年青时，并没有注意到济慈；到后来他把济慈放在其他的诗人之上。丁尼生起初也是很爱拜轮和雪莱的，但丁尼生能写很好的诗是在他知道把济慈放在拜轮雪莱之上的时候。对于白朗宁也是如此的。